乔万娜|长大之后,我的天才女友就学会了说谎?( 三 )


著名作家王安忆倾向于把莉拉放在历代小说家创造的人物谱系里 , 她认为“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天才女友”莉拉 , 与卡瑟琳(《呼啸山庄》)、莎乐美、美杜莎具有同组基因 。 她们美丽又危险 , 有狂野的本性 , 难以驾驭、不可驯服 。 她们的自我选择通常都会让别人无计可施 。
而在我看来 , 这类女性即便已经成年 , 身上也带着抹不去的“少女气质” , 任性而自由 , 充满野性 , 也略显邪恶 。 因为这种少年气 , 生活的苦难在她们身上刺激出来的人性光芒格外妖艳 。 她们打破了简·奥斯汀笔下的古典少女循规蹈矩的气质 , 与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弗朗索瓦兹·萨冈的《你好 , 忧愁》、杜拉斯的《情人》描写的少女一样 , 美好中充满魅惑 , 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一种未经打磨的纯真的恶 。 她们的性别觉醒、自我觉醒 , 在文学中能够激烈地承担脱胎换骨般的成长性断裂 , 是她们让文学永恒的主题——爱情变幻出了超乎寻常的模样 。
在中国 , 作家铁凝也曾书写过这种气质的少女 , 她的《永远有多远》《玫瑰门》《大浴女》这类关注城市女性的小说中 , 总是会让人嗅到一股勇敢少女的气息——读了费兰特 , 会忍不住想 ,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 , 中国女作家的女性书写实在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 很多作品与如今国外当红作家的相比也并不逊色 。
当然 , “那不勒斯四部曲”之所以风靡全世界 , 被译为40多种语言 , 不只跟青春期和女性叠加出来的“勇敢少女”有关 , 也不只是因为开创性地写了女性友谊 , 更为关键的是 , 费兰特在这个群体身上 , 捕捉到了生活和文学的界限消失 , 进而折射出一座城市的气质和历史:她笔下的人物和生活 , 在恰如其分的语言描述中 , 真实得就像我们熟悉的一样 。 她用“节制、稳定、清醒”的写作风格 , 真诚地写作 , 赋予文学一种让人无可逃避的生活质感 。 无怪乎《纽约时报》会说:“你读到的任何关于埃莱娜·费兰特的文字都无法让你预料她作品中的狂暴力量 。 每当她的充满启示性的那不勒斯系列推出一本 , 她都会再一次地令你猝不及防 。 ”
小题材中的大手笔、小悲欢中的大沟壑 , 大概指的就是这类小说 。 纳博科夫曾以男作家的傲慢对简·奥斯汀指手画脚 , 说她的是“针线筐里的小说”;如今 , 面对费兰特 , 相信也有很多男作家不以为然:不过是女人家的那点儿事儿 。 但真正读进去才发现 , 小说创作 , 历来只有小作家没有小题材 。 费兰特的写作实际上有着更大的野心、更大的气象 。
打破界限
“界限消失”是《我的天才女友》里面出现的词 , 是莉拉十四岁那年的感觉 。 这个词从此成为她的专属 , 她用以感受周围世界 。 因为是她的感觉 , 所以有时候具体 , 有时候抽象 , 有时候温暖 , 大多数时候可怕 , 这或许可以看作是莉拉天才般的另类直觉:人和事物之间的界限会消失 , 亲人和坏人之间的界限会消失 , 美和丑、爱和恨、欣赏和嫌弃、方言和意大利语……所有的一切 , 在生活的变幻莫测面前都有可能界限消失 。 但除了莉拉 , 其他人体会到的界限不会在感觉中消失 , 它只能被打破 。
阶层上升是在打破界限 , 阶层溯源也是打破界限 。 这个意义上 , 《成年人的谎言生活》就很像“那不勒斯四部曲”的反向浓缩版 。 跟四部曲写底层女孩儿的挣扎奋斗不同 , 这一本费兰特往回写 , 写中产阶级不堪回首的过往和不堪一击的现状 , 写中产女孩“寻根”之后更大的迷失与挣扎 , 写中产与底层之间割舍不断的血缘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