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福楼拜诞辰200年|萨特、巴特和朗西埃眼中的福楼拜(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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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的零度》 ,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2008年
借助对福楼拜的分析 , 萨特和罗兰·巴特展示了思考介入文学的两种互不相通的方式 。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文学形式上的变革 , 是否足以构成对政治内容的现实的介入?对于这个问题——同样是基于对福楼拜作品的观察——朗西埃提供了一种更为精妙的回答 。
和罗兰·巴特一样 , 朗西埃同样把福楼拜看作现代文学的一位鼻祖 , 甚至整个现代艺术的审美体制的开创者 。 在朗西埃看来 , 政治并不外在于文学 , 我们应该打破政治与文学之间原有的边界 , 并“寻找它们共同的成分”(朗西埃 , 2014 , 135) 。 他指出:
“文学的政治不是作家们的政治……不必去考虑作家们应该搞政治 , 还是更应该致力于艺术的纯洁性 , 而是说这种纯洁性本身就与政治脱不了干系”(朗西埃 , 2014 , 3) 。
在此意义上 , 朗西埃注意到了福楼拜自己的政治观点本身存在瑕疵 , 正如福楼拜在书信中写道“自从发明了马车 , 有产者已不成其为有产者了……一旦从民主的观点出发 , 即:一切属于大众 , 但混乱也由此产生 , 我试图说明 , 现今已无时尚可言 , 因为没有权威和规则”(朗西埃 , 2014 , 23) 。 从中可见 , 福楼拜对民主政体对旧有等级秩序的打破感到了恐慌和混乱 , 这种态度与朗西埃平等主义的政治哲学大相径庭 , 但是由于“文学的政治不是作家的政治” , 因此朗西埃在根本上避开了对作家本人立场的讨论 , 并转向了对文本本身的“误读” 。
而这种“误读”的前提是福楼拜典型的“石化”文体 , 与早期萨特批评的态度不同 , 朗西埃认为“石化”恰恰使既有的感性分配断裂了 。 “感性分配”(partage du sensible)指一种“不证自明”的事实 , 它“对空间和时间进行分配与再分配 , 对地位和身份、言语和噪声、可见物和不可见物进行再分配”(朗西埃 , 2014 , 4) 。 在既定的权力与知识的感性分配下 , 平民作为无分者发出的声音只能是噪音 , 而如果他们模拟贵族的言说行动 , 与贵族共用一套话语体系 , 并说出完全不同的东西 , 以此使自己被听见与看见 , 并彰显自身的存在——那么此时 , 政治就从中发端 , 它产生于无声的平民世界与发声的平民世界之间的激烈对抗 , 并重新刺激了感性分配 , 从而打破了什么可说、什么可见、什么可听的既有规则 。
艺术|福楼拜诞辰200年|萨特、巴特和朗西埃眼中的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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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朗西埃
在这样的理解下 , 朗西埃针对《包法利夫人》中爱玛之死提出了一个著名的问题——为什么福楼拜要杀死爱玛·包法利?
爱玛少女时期在修道院中读过大量的浪漫主义爱情小说 , 此后一直憧憬着小说人物奢侈浪漫的生活方式 , 她后来因无法忍受丈夫夏尔的平庸以及平淡且无波澜的婚姻生活 , 而选择了出轨 。 在与各色男人的纠缠中 , 她虽然恢复了青春的姿态 , 但奢侈的生活让她背负了巨额债务 , 在情人相继离开她后 , 走投无路的爱玛最终选择服砒霜自尽 。 正如李健吾所评价的:“在爱玛的想象里 , 她把自己当作一位贵族夫人 , 她不知道这和她的身份不宜 , 和她的环境冲突;她逃出她真实的人格 , 走入传奇的世界 , 哪怕绕小路 , 走歪路 , 她也要维系着她虚伪的生存——因为这里虚伪就是真实 , 想象就是生存”(李健吾 , 2007 , 78)
而在朗西埃的分析中 , 爱玛之所以死亡是因为她首先混淆了艺术与生活 , 她作为农家少女却总是憧憬着小说中高贵奢侈的生活方式 , 她会购买漂亮的窗帘、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摆件 , 这种“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就是把“文学错当成了生活”(Rancie?re , 2008 , 234) 。 而爱玛混淆这二者的深层次原因 , 在于她拘泥于一种陈旧的诗学 , “这种旧诗学的特点在于行动的联合 , 其角色有着伟大的目标 , 这种诗学所带来的感觉与人物的品质有关 , 其高贵的激情与日常经验相对”(Rancie?re , 2008 , 242-243) 。 更具体地说 , 这是自亚里士多德开始就被建立起的严格的艺术等级制 , 也称“艺术的再现体制” , 它要求用史诗这种高贵的体裁展现伟大的人物 , 用讽喻诗或喜剧的体裁展现卑微的人物 , 并直接决定了文学作品的目标是为了特定人群的愉悦 , 因此文学作品也必须符合那些喜好华丽词藻的贵族阶层的品味 。 这样一来 , 艺术的再现对象就是伟大的神话、历史故事与高贵的统治阶级 , 而庸俗故事与普通群众则是被排除在艺术活动之外的“不可见者” 。 这就导致了如“技艺和非技艺、形式和材料、知识和感觉、精致和野蛮”等对立(郑海婷 , 2020 ,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