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凯文 梁涛|荀子思想新论纲( 二 )


孟子止步之处恰是荀子探讨人性的起点 。 荀子明确肯定生理欲望就是性 , 每个人都追求、满足个人的欲望 , 这是人性的必然 , 也是人性的正当 , “饥而欲食 , 寒而欲暖 , 劳而欲息 , 好利而恶害 , 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 是无待而然者也 , 是禹桀之所同也”(《荀子·荣辱》) 。 但这同样不是人性的全部 , 人除此之外还具有知善、求善的能力 , “然而涂之人也 , 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 , 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荀子·性恶》) 。 “知仁义法正之质”是知善的禀赋 , “能仁义法正之具”是行善的能力 , 二者同样属于广义人性的范畴 。
对于荀子的人性论 , 以往学术界称之为“性恶论” , 主要根据是荀子的《性恶》篇 。 但《性恶》篇关于人性的完整判断是“人之性恶 , 其善者伪也” , 既讲性恶 , 也讲善伪 。 倘若忽视后者 , 将荀子人性论仅仅理解为性恶 , 是不恰当的 。 庞朴先生注意到 , 郭店竹简中有写作上为下心的字“” , 其表示的不是行为而是心为 , 是心之作为 , 心之思虑活动 。 荀子“其善者伪”的“伪”应该就是这个字 , 只是后来“”字消失 , 人们改写为“伪” , 因而造成误解 。 衡之荀子“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荀子·正名》)的定义 , 这一说法无疑是成立的 。 荀子的“心”并非如以往学者所认为的仅仅是认知心 , 而是道德智虑心 , 可以好善、知善、为善 , 具有道德判断能力 。 荀子讲“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有辨也”(《荀子·非相》) , 人之为人在于能够辨别是非善恶 , 这里的“辨”正是心的功能和作用 。 故荀子的人性论可以概括为性恶心善说 , 既点出不加节制、一味顺从性会导致恶 , 又指出善来自心之思虑活动 , 揭示了人生中实包含着以“性”为代表的向下堕失的力量和以“心”为代表的向上提升的力量 。 性恶心善说点出了人性的复杂 , 既是对孔子“性相近”的发展 , 同时补足了孟子性善论的理论缺环 , 具有更普遍的说服力 。 人生而有欲 , 这是客观存在的人性内容 , 必须予以正视和承认 。 不过无节制的欲望则会导致恶 , 故需要发挥心的智虑作用来加以节制、引导 。 不过荀子更强调圣人制作礼义的教化、引导作用 , 具有推崇权威、圣王的特点 。
与性恶性善说相关 , 在义利观上荀子则提出了“义利两有”说 。 孔子提出“君子喻于义 , 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 , 有把义、利对立的倾向 。 孟子主张“何必曰利 , 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 , 也是用义排斥利 。 这里的“利”主要是指统治者“欲辟土地 , 朝秦楚”(《孟子·梁惠王上》)的私欲 。 荀子则认为“义与利者 , 人之所两有也 。 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 , 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义也 。 虽桀纣不能去民之好义 , 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荀子·大略》) 。 人既有追求利的一面 , 也有喜好义的一面 , 二者都是生而具有的 。 即使尧舜在位 , 亦不能取消人之好利;即使桀纣当政 , 亦不能泯灭人之好义 , 将义、利统一在人性论之中 。 如果说孟子“何必曰利”是对“上下交征利”的战国丛林法则的一声棒喝 , 那么 , 荀子“义利两有”则是对人性全面客观的把握 , 既避免只言性善可能导致陈词过高的道德说教 , 又包含了对唯利是图的时代风气的救正 , 以一种务实的态度为社会治理奠定了更加完备的理论基础 , 从而将儒家义利之辨的精神融入新秩序的构建之中 。 因为性恶 , 所以 , 建构 礼义秩序是必要的;又因为心善 , 礼法法度的建构又是可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