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来吧,无限可能的非虚构( 三 )


其实对我自己来说也是的,我也是一个工厂区长大的小孩,跟杨潇差不多。我在江苏的记忆跟东北的不可能完全重合,但是我仍在采访当中找到我熟悉的那种感觉,就是一个在常州工厂区长大的小孩,和一个遥远的东北,这之间记忆是怎么跨过几十年的时间产生了勾连。同样的,这两个人的记忆和生活于美国“锈带”(编者注:铁锈地带(Rust Belt)最初指美国东北部-五大湖附近,传统工业衰退的地区,现可泛指工业衰退的地区)以及英国老工业区那些工厂子弟之间,隔着不同的时空也有这种呼应,这就很奇妙。
所以,这本书大家可以看成某种经验的分享,只不过我们有额外的耐心把这个经验给拆解成不同的话题来呈现。这里面我们用了一种非虚构的写法。
杨潇:跟你们探讨,文本容纳了这么多、这么杂的东西,非常开阔,非常丰富,是不是跟你们个人知识趣味有关系?虽然这本书谈“我”谈得特别少,但是作为作者,我想知道这本书那么大的篇幅,那么多的元素,哪些元素是你们发现了特别高兴的?
伊险峰:高兴的事也挺多的。原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写这么长,因为做媒体,万把字都觉得是很长的东西了。以前给别人改稿,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干了很多年,然后自己要写的话能写这么长的一本书,整体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这是整体的氛围。
到具体的,几年前有一本畅销书特别火,叫《乡下人的悲歌》,然后今年又有《下沉年代》。其实它们都有相似的地方。《乡下人的悲歌》是“锈带”地区一个第二代,他还有点政治理想,考虑是不是要从政。他们写的这些东西,其实跟我们看到的东西是能产生共鸣的。《下沉年代》是大家公认的好的非虚构作品,它在美国肯定能产生更多的共鸣。我作为一个沈阳人,肯定是一点一点去感觉到东北或者说沈阳,比如沈阳人是挺骄傲的,一直觉得除了北京、上海、天津就算他了,不一定说是第四城,至少前十名,现在连前三十也快保不住了。这个时候整个城市里面,假如说真有人去思考这些东西的话,他思考的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很重要的东西。
非虚构选题从哪里来?
什么值得你花时间精力去写?
伊险峰:网上有读者斥我为一个“背叛者”,说“别说‘我们’,你是在下岗最严重的那几年跑掉的”。所以产生共鸣,其实就是杨潇说的,发现有一些问题有相关性,这个相关性到底最后是不是能建立起来逻辑链条,这个是我最关心的。
比如我肯定不喜欢地域歧视,有些不好的东西和东北建立起关系的时候,我就想,这跟东北人真正有关系吗?还是一种别的东西?我去看社会学或者人类学方面的东西,比如和“锈带”相关的——甚至之前都不叫“锈带”,像美国东部的费城、纽约,有一些产业转移的时候,它也遇到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其实跟地域是没关系的,就好比写东北这种变化,你会发现这是产业转型期一定会出现的问题——有一些东西它一定会被淘汰,有时候是以一个生产线被淘汰,有时候是以一个工厂被淘汰,有时候是以一个产业被淘汰。那这个产业被淘汰最典型的就是东北了,在美国是“锈带”,这种命运它是无可改变的。
何雨珈:伊老师这么说起来,我想起我看书的时候还有一个特别深刻的感觉,《张医生与王医生》真的是特别全面地收集了很多国内外的对比、历史上的对比。然后我还很喜欢《张医生与王医生》这本书里面有很多作者本人的观点、评价在里面,包括人物对话,他会分析你说这句话是在干吗;然后在史料后面发表观点的时候,就说“你把这段话放到今天的沈阳也是适用的”,这和我之前看很多非虚构的体验是不太一样的。我就从那段话开始又回去翻前面的东西,然后再翻后面的东西。然后我就觉得,真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就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有对照。包括刚才我们说到的,“绣带”上面发生的事情折射到东北,上海的发展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每一个时代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好多事好像又要再重演一遍。就是产生了很多联想,这是我阅读过程中一个非常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