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教|龚龑评《讽刺的解剖》|我们为何而讽刺( 三 )


再来看德莱顿的《麦克·弗莱克诺》 。 这是一首滑稽史诗 , 诗歌标题的意思 , 是“弗莱克诺的儿子” 。 被嘲讽的“儿子” , 指的是当时的诗人托马斯·沙德威尔(Thomas Shadwell) , 此人日后接替了德莱顿 , 成为下一位“桂冠诗人” 。 德莱顿在诗歌中 , 硬是把这位“清教徒”死对头与天主教信徒 (作者按:即弗莱克诺)挂上钩 。 当时的宗教斗争 , 总是和党派相关 。 1681年 , 德莱顿写了《押沙龙和亚希多弗》( Absalom and Achitophel) , 这是对“排斥法案”的回应 。 所谓“排斥” , 就是不让信仰天主教的约克公爵(查理二世的弟弟 , 后来的詹姆士二世)继位 。 其实 , 英国的两党 , 就是围绕着“排斥法案”产生的 。 约翰逊博士在《诗人传》中指出 , 《押沙龙和亚希多弗》是“第一次将诗歌和政治结合起来” , 颇受民众欢迎 。 在《旧约》里 , 大卫王爱子押沙龙造反 , 仰仗的一位谋士 , 叫作亚希多弗 。 德莱顿的这首诗 , 影射查理二世的私生子蒙茅斯公爵谋反 , 而那位维护新教利益的沙夫茨伯里伯爵(洛克的恩主) , 就成了亚希多弗 。 德莱顿被沙德威尔唤作“托利” , 作为回应 , 他称后者为“辉格” 。 此时的德莱顿 , 以国教徒自居 , 语气咄咄逼人 。 稍后 , 德莱顿写了《俗人的宗教》( Religio Laici; or, A Layman’s Faith) , 从中读者可以嗅出时代风气的微妙变化 , 国教徒不得不面对不从国教者和天主教徒的诸种攻击 , 而诗人要求国教徒“保持冷静” 。 1685年 , 詹姆斯二世继位 , 德莱顿干脆皈依了罗马天主教 , 他的诗歌《牝鹿与豹》( The Hind and the Panther, Part 1)就是一个心迹的证明 。 这个当口 , 许多国教徒纷纷改宗 , 以迎合詹姆士二世 。 时人和后来的学者 , 都纷纷推测 , 德莱顿改宗 , 是出于实际利益的考量 。 约翰逊博士有言 , “如果说德莱顿变节 , 那么 , 他是随着全国人而变节的” 。 所谓的变节 , 就是改宗 。
最滑稽的是 , 在这样的“讽刺”大战中 , 有时会敌我不分 。 诚如作者所说 , 揶揄过于含而不露 , 甚至给人一种发自肺腑的印象的话 , 就有可能被误当作是冷静的评论者 , 或者真诚的赞美者 。 海厄特以《格列佛游记》为例 , 不太有代表性 (15页) 。 这里不妨举两个更有说服力的例子 。 1702年 , 笛福的时政文章《对待不从国教者的最简便办法》( The Shortest Way with Dissenters)问世 。 在文中 , 笛福俨然一个托利党人 , 提出“整治”不同教派的最佳方案:将这些人赶出国门 , 或者 , 干脆将教士处以绞刑 。 文章发表之初 , 托利分子并不明白 , 这是讽刺他们自己的迫害行径 , 而辉格党人反倒义愤填膺 , 发毒誓要跟此文的作者算账 。 稍后 , 掌权的托利党人恍然大悟 , 二话不说就监禁了笛福 , 除了罚款 , 还让他戴着枷锁 , 在伦敦街头示众三天 。
另一个例子 , 是柏克的《为自然社会辩护》( Vindication of Natural Society, 1756) 。 此文刻意模仿博林布鲁克行文风格和思想原则 。 博林布鲁克是洛克的信徒 , 将怀疑论经验主义原则应用于宗教 , 否认任何基于神启的基督教 , 其中自然神论的倾向 , 可谓昭然若揭 。 柏克的模仿 , 惟妙惟肖 , 人们确信 , 这篇文章出自博林布鲁克或其忠实信徒之手 。 后来再版时 , 柏克不得不附上一篇前言 , 说明自己的讽刺意图 , 其实 , 他的矛头也指向伏尔泰和卢梭 。 顺便说一下 , 伏尔泰曾被霍安家族送进巴士底监狱 , 出狱后就逃亡英国 , 期间受到这位博林布鲁克的盛情款待 , 通过后者又进一步结识了蒲柏、斯威夫特等 。 比较而言 , 《罗马帝国衰亡史》的讽刺较为明显 , 普通读者亦能觉察到 。 吉本十六岁时 , 信仰了天主教 , 他那位忠实于国教的父亲 , 为此大发雷霆 , 干脆送大逆不道的儿子去洛桑 , 在一个加尔文教士的家里反省 。 1757年 , 吉本恢复了国教信仰 , 但终生对宗教持有怀疑的态度 。 这本巨著的第十五和十六章 , 专门讨论基督教兴起和发展 , 多有嘲讽、挖苦 , 引起了时人的谴责 。 为了驳斥这些读者的偏见 , 吉本撰写了一篇题为“为15和16章中某些段落辩护”的文章 , 来澄清自己的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