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教|龚龑评《讽刺的解剖》|我们为何而讽刺( 五 )


在整个十八世纪 , 双方的争吵 , 从来没有停歇 。 十八世纪末 , 柏克在《法国革命论》中猛烈抨击普莱斯 , 指责他忘记了作为英国国民的义务 。 普莱斯是一名不从国教者派的牧师 , 在《爱国论》( Discourse on the Love of our Country)中 , 公开支持法国大革命主张的民事与宗教自由 。 激进的女作家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 , 1759-1797) , 虽然是国教徒 , 却视普莱斯为精神之父 , 她的《权利辩》是最早答复柏克的文章之一 。 其中写到 , “有人 (作者按:此指不从国教者)反对我们的礼拜方式 , 但在国教教堂之外 , 他们又无处可以容身 , 如何祷告或布道 , 而又问心无愧呢?这位普莱斯博士无非说 , 他们 (作者按:亦指不从国教者)不妨设立自己的礼拜方式 , 那些不必要的道歉就可一免 , 也不会招致国教徒的反对” 。 你瞧 , 还是那个老问题 。
“讽刺”与女作家
在这本书的最后 , 海厄特花了不少篇幅来探究“讽刺”的动机 。 其中提到 , 许多讽刺作家是因痛感自卑、社会不公 , 或是被排除在某个利益集团之外 , 才投身写作的 。 海厄特所举的例子 , 主要涉及如下几个因素 。 阶级因素 , 比如贺拉斯 , 他的父亲是奴隶 。 族裔因素 , 比如斯威夫特和乔伊斯是盎格鲁-爱尔兰人;拜伦和奥威尔是盎格鲁-苏格兰人 。 甚至有身体因素 , 如蒲柏身材矮小、畸形;布瓦洛神经过敏 , 身体多病;拜伦跛足等 (275页) 。 值得注意的是 , 性别因素没有被提及 。 不仅如此 , 《讽刺的解剖》几乎没有认真讨论任何一部女作家的作品 。 涉及的女作家 , 屈指一算 , 不过三个 。 前面提到的伍尔夫 , 是个“恶作剧者”;蒙塔古夫人 , 只说了一句俏皮话 (259页) 。 说来说去 , 只有玛丽·麦卡锡的小说《学园的树林》被提及 , 但一句话就打发掉了 , 这本小说的题材是“一名自由主义校长领导下的女子学院” (224页) 。
一如阶级和族裔 , 性别也关乎制度化的权力关系 。 不平则鸣 , 谈何容易!有一些群体是不便于鸣 , 或者不敢鸣的 。 毕竟 , 并不是任何不满或者憎恶 , 都可以直接、真诚或者公开地表达出来 。 哈丁(D. W. Harding)是一位心理学教授 , 却因《有节制的憎恶》("Regulated Hatred")一文 , 而留名于奥斯丁批评史 。 该文起初是他供职于曼彻斯特大学心理学系时所写的讲演稿 , 1940年在《细察》上 , 未加改动全文发表 。 文章开篇就指出 , 对奥斯丁的印象 , 经过批评家、文学史、大学讲坛和文学报道等层层过滤 , “到了读者那儿 , 已经面目全非” 。 哈丁精心挑选了若干小说中别具意味的评论段落进行分析 , 指出“要是读者当真 , 就会发现 , 这些文字正是对大家遵从的社交原则的毁灭性抨击” , 奥斯丁对“井然有序、优雅体面的文明社会 , 从心底里怀有尊敬的感情” , 同时 , 对其中存在的“粗俗和平庸 , 也十分敏感” 。 奥斯丁必须寻找一种隐蔽的手法 , 既能坚持己见 , 又不至于和亲戚朋友发生公开冲突 。 1952年 , 某一位美国的文学评论家(Marvin Mudrick)干脆说 , 奥斯丁的反讽是女人独有的心理反应 , 同时也是自我防护的有效武器 。
男女在地位和权力上的差异 , 的确是他们间真诚交流的一个障碍 。 反讽在伯尼、奥斯丁等女作家的手中 , 变得成熟丰盈 , 成了得心趁手的工具 , 这与当时具体的历史情境分不开 。 法国大革命之前 , 洛克关于幸福、教育、自由和必要的权威等观点 , 得到各种立场作家的认可 。 传统派也好 , 时尚派也罢 , 他们的论辩中 , 往往包含着共同的词汇 。 “情感”是革新者所支持的高频词 , 但传统人士也希望在家庭中培养健康的“情感” 。 然而 , 随着反动风气日盛 , 这些词汇的含义 , 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 。 快乐是道德的督促者 , 这是约翰逊博士的看法 , 无可厚非 , 到十八世纪末 , 却有宣扬纵欲之嫌;个人独立本来也值得鼓励 , 在法国大革命以后 , 却意味着藐视权威 。 同样 , “情感”越来越成为社会批评的对象 , 几乎是“滥情”的代名词 。 英法一旦开战 , 英国国内的社会舆论 , 在对抗拿破仑统治下的法国时 , 就更强调民族国家的建设了 。 与此同时 , 国内的政治改革热情逐渐转向了宗教和社会领域 , 比如福音主义者和柏克等 , 大肆宣传审慎的举止 , 强调自我牺牲的精神 。 总之 , “民族国家”的号角和宗教的热忱 , 成为那一时期谋求社会共识的有效工具 , 不仅被用来证明大英帝国意识形态的合理性 , 也推进了文化改革和社会管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