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我们不适应时光,仅此便令人伤感( 二 )

像这样生活 , 像我对你们说的那样生活在那种孤独之中 , 时间一长就会有危险 。 那是不可避免的事 。 人一旦孤独了便会失去理智 。 我相信这一点:我认为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已经患上了疯病 ,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不自言自语 。
人始终不会孤单 , 从物质上说从来不孤单 。 在任何地方 。 人总是在某一个地方 , 他会听到厨房的声音、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附近住房和整个大楼里的声音 。 尤其是当他从来不要求我总是要求的那种安静 。
疯狂总是伴随着孤独 。 我知道这一点 。 人们看不到疯狂 。 只是有时候可以预感到它的存在 。 我不认为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 在你将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 , 写出整整一本书时 , 你必然处于你无法让任何人分享的某种孤独的特别状态之中 。 什么东西都不能让人分享 。 自己写的书应该独自一人埋头阅读 。 显然 , 这具有某种宗教性质 , 但当时你不会感觉到 , 而事后 , 出于某种事物 , 如生命 , 或出于书的寿命的解决办法 , 出于话语、叫喊声、全世界人民那可怕无声的沉闷吼声 , 你可能会想到这一点(就像我现在想到的那样) 。
在我们周围 , 一切都在写作 , 应该看到这种情况 , 一切都在写作 , 苍蝇它在写作 , 在墙上 , 在从池塘折射到大厅里的光线下它写了很多 。 苍蝇所写的东西可以占据整整一页 。 所以 , 那也可以是写作 。 既然可以是 , 那它就已经是了 。 也许在未来的几个世纪中的某一天 , 人们会去读这种写作 , 它也可能会被辨读出来 , 并翻译出来 。 那将是展现在天空中的一首难以朗读的长诗 。
但是 , 在世界的某个地方 , 还是有人在写书 。 大家都在写书 。 我这样认为 。 肯定是这样 。 比如对于布朗肖来说 , 就是这样 。 疯狂伴随着他 。 疯狂也是死亡 。 巴塔耶就不同 。 为何巴塔耶能不为自由的、发疯的思想所害呢?我无法说清楚 。我们不适应时光 , 仅此便令人伤感 。
无论在城里还是在村庄 , 无论在哪儿 , 作家是一群孤独的人 。 在任何地方 , 他们总是孤独的人 。
当夜幕降临时 , 那就是解脱 。 当外面的工作停止时 。 余下的就是我们能够在夜间将其写下来的奢侈 。 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写作 。 我们不受命令、作息时间、长官、武器、罚款、咒骂、警察、各种各样的领导的制约 。 更不要说那些孵育明天的法西斯主义的母鸡 。
流泪 , 人也该流点泪 。
如果流泪毫无作用 , 我认为我仍然应该流泪 。 因为确实有绝望 , 它确实还在 。 对绝望的记忆还在 。 有时候 , 它会要人的命 。
写作就是未知世界 。 在写作之前 , 人们不知道要写什么 。 而头脑非常清楚 。
那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头脑和身体的未知 。 那甚至不是一种条件反射 , 写作是人们的一种官能 , 它像人有身体一样 , 好像是另一个身体 , 人们看不见它 , 可它出现、向前、拥有思维、拥有愤怒 , 有时候有自己的行为 , 它有可能会失去生命 。
要是人们在动手之前 , 在写作之前知道要写点什么东西 , 那么就永远也不会去写作 。 用不着去写作 。
写作就是试图去了解自己在写什么 , 了解自己是否在写作——作家只在事后才了解——事先 , 那是作家可能会想到的最危险的问题 。 也是最常见的问题 。
作品就像风一样吹来 , 它毫无遮掩 , 就是墨水 , 就是作品 , 它进入生活 , 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不进入生活一样 , 除了生活 , 没有任何它物 。
|杜拉斯:我们不适应时光,仅此便令人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