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谈炯程评《新九叶·译诗集》︱在诗的翻译中,汉语已然被改变( 三 )


骑士|谈炯程评《新九叶·译诗集》︱在诗的翻译中,汉语已然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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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
短破折同时皆有句号、逗号、破折号的功能 , 这就使得读者阅读它们时不得不像阅读摩斯密码时一样谨慎 。 有时 , 它会起到象形的作用 , 比如:“岁月的伤害落到他身上—” , 这里的短破折便像跳水板一样颤动着 。 有时 , 它表现一种发现 , 这发现被挤压在一个瞬间 , 却有着丰富的层次与纹路 。 文字总是比它慢的 , 但短破折可以让文字快起来:“已经—破损—钝了—多甜美” , 如果换成长破折 , 那这瞬间感就无从发现了 。
译者金重在导言中回忆了学生时代与狄金森诗歌的初次相遇 。 对1982年的大学生来说 , 狄金森的文本是完全陌异的 , 她几乎没有被翻译过 , 在英语系的常规课程中 , 也不会给予狄金森太多的分量 。 翻译狄金森 , 既是从她跳水板般的破折号上起落 , 落入过去的生活之中 , 又是将译者在美国的生活经验外化 , 结成词语的蛹 , 从而发明那作为汉语的狄金森 。 在这一点上 , 翻译也拥有了某种原创性:它意味着两个灵魂的汇合 。
是小说家写诗 , 还是诗人写小说?
艾迪特·索德格朗(1892-1923)是芬兰瑞典语诗人 。 论者常将她与狄金森并列 。 但索德格朗的诗风因为受表现主义与尼采哲学的影响 , 显得更加粗犷、直接 。 她会以极度张扬自我的第一人称宣布:“我不是女人 。 我是中性物 。 ” (《现代女性》)这行诗的两个小句都用句号结尾 , 语气十分坚定;再如:“男人是太阳的女儿愤怒地扔在峭壁上的一面虚假的镜子 , /男人是白色的孩子无法理解的谎言 , /男人是骄傲的嘴唇所轻蔑的一只腐烂的水果 。 ” (《紫色的黄昏》)这里 , 她完全跳出了社会传统所要求的女性气质 , 从而发明了一种性别意识 , 我们仿佛重又看到了《卡莱瓦拉》中的女武神 , 索德格朗将女性定义为“女战士 , 女豪杰 , 女骑手”“老虎的斑纹 , 绷紧的琴弦 , 没有晕眩的星星 。 ”兼具生命的野性与美质 。 她诗歌中的女权主义意识 , 即使现在看来也十分先锋 。 这使得她遭到了评论家的冷嘲热讽 。
骑士|谈炯程评《新九叶·译诗集》︱在诗的翻译中,汉语已然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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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特·索德格朗(1892-1923)
索德格朗写作时往往采用第一人称 , 她的第一人称高蹈于世界之上 , 成为“徒步穿越太阳系”的“超人” 。 总而言之 , 她诗歌的声音是洪亮的 , 洪亮不仅仅在于女诗人永远对着化作元素的生命、死亡、大海、太阳、季节说话 , 还在于她使用的三联句式排比 , 她经常用排比结束她的诗节 , 仿佛长出鬃毛的句子要冲出句号的套马栓 , 有时她径直用一组排比构成一首诗 , 比如《现代女性》 , 所以 , 她的诗 , 可以称之为彻底排除了叙事成分的“抒情诗” 。 因为叙事要关照一个更加形而下的世界 。 它是一种日常之光 , 就像手电筒 , 而索德格朗 , 是探照灯 。 而如果我们要把叙事比作引信的话 , 那么索德格朗的诗就是没有引信的炸弹 。 《新九叶·译诗集》中除了狄金森 , 也收录了阿什贝利与琵雅的短诗 。 他俩处在诗歌叙事艺术的两极 。 阿什贝利的技术承继自纽约派及史蒂文斯 , 琵雅则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小说 。 叙事的写法丰富了短诗 , 虽然短诗并不一定需要以非常显豁的叙事性组织起来 。
琵雅·塔夫德鲁普是当代丹麦诗人、小说家和散文家 , 曾经两次来过中国参加诗歌节 。 小说家写诗和诗人写小说的现象 , 大概只会出现在文体细分后的文学场域中 。 如果把时间往前拔一点 , 一切文学都可以称之为诗 。 事实上 , 即使是现在 , 也有很多小说家将自己的首要身份定为诗人 。 当一种文体出现高原反应时 , 来自另一种文体的技法可以为它提供氧气 , 于是我们便看到了写成诗的小说和写成小说的诗 。 琵雅的诗呈现出线性结构的叙事 , 比如《我母亲的手》 。 这首诗写所述之事很朴素 , 就是母亲教女儿写字 。 这本该只是几句日记就可以打发的 , 比如你可以写“今天 , 妈妈教我认字 , 我很有收获”之类的话 。 琵雅却将这样极细微的事敲凿进了诗行 。 她下降到儿童的视角 , 将字母表变成了水族馆 , 诗人没有直接提到作为本体的字母 , 但她的喻体极其地具象:弓 , 应该是B , 尖顶蜗牛壳的螺旋 , 是S;穹顶 , M;悬崖 , Z 。 她的比喻是串在一起的 , 从字母又很自然地递进到“词语像扁鱼摆动” , “句子像鱼群” 。 结尾则是警句 , 勾勒了主人公想象力的最初萌芽:“这时 , 她已松开了我/我在她的掌心外已书写了很久” 。 整首诗的叙事工整得就像一篇小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