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谈炯程评《新九叶·译诗集》︱在诗的翻译中,汉语已然被改变( 四 )


骑士|谈炯程评《新九叶·译诗集》︱在诗的翻译中,汉语已然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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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雅·塔夫德鲁普(1952- )
当叙事以“故事”的形态保存在我们耳蜗时 , 我们需要节奏和韵律来方便记忆 。 这也是为什么文明之初的诗歌都是节奏感强烈的口头叙事史诗 。 诗也藉此成为一切文体的来源 。 就算是当代 , 我们对一部小说最高的赞誉仍是“它是史诗性的” 。 二十世纪以来现代诗歌的叙事 , 却几乎很少直接回到史诗 。 受柏格森意识流哲学影响 , 它们时常恍惚 , 破碎 , 仿佛彩色玻璃 。 阿什贝利(少况译)将这种支离破碎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 在他的诗中 , 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一个个面的“事件” 。 我们可以说他是在用同时性抗拒语言的叙事性 , 也可以说他是在力图发明一种作为瞬间见证的叙事性 。 事件与故事不同 , 事件是现代历史主义的产物 。 围绕着事件的是如抹香鲸的脂肪般厚重的材料与见证者藤蔓般的目光 , 这些聚焦几乎使事件丧失了被重建为一种纯粹真理性认识的可能性 , 它只能裂变为种种意见 。 故事 , 则总是被裁剪为一个个引人耳目 , 易于流传的版本 。 阿什贝利正是选择在这种芜杂的见证中写作 , 这使得他的诗歌不可避免地变成一种复调叙事 。
他的诗极度晦涩 , 这种晦涩不是体现在词的层面 , 也不体现在句的层面 , 相反 , 他的句子有时极为平易 , 近乎口语 。 他的难度体现在句与句的衔接上:句义本该在句子滑向句子时产生 , 但阿什贝利诗歌中突兀的句子连接比比皆是 , 使得句义近乎无从寻得 。 他继承了纽约派诗人的作诗法:纽约派代表诗人弗兰克·奥哈拉说自己最好的诗歌都是在被打扰的情况下写出来的 , 如果有人在他写诗时闯进来 , 提醒他:“弗兰克 , 你能不能把窗帘拉上?”他会直接把这个句子写进诗里 。 少况译阿什贝利很好地再现了阿什贝利的语料构成 。 口语措辞与意象化的表达会出现在同一个诗节:他有意向陈词滥调致敬 , 挪用它们 , 改造它们 , 使之成为一种反讽 , “去做有趣的已经做好的事情吧 , 但愿/春天惩罚你 。 我们把一切记在心里 。 ” (《夏日阅读》)每一句都被包裹在厚厚的日常话语习惯中 , 在这里它们却陷入真空 。 阿什贝利在语境地层面上使用这些句子 , 他把这些原本含义丰富的句子组合在一起 , 它们就突然变得寡淡而难以捉摸 。 它们把带出的语境互相抵牾 。 这节诗最后以这样一句诗结尾:“不过没事 。 把我们留在你的摘要里 。 洞穿那……”阅读阿什贝利 , 也仿佛把自己留在一份摘要里 , 或者置身嘈杂的 , 布满钻机的语言矿场 。
诗歌在音乐里如何迫降
与短诗相比 , 《新九叶·译诗集》中也收录了几首著名的长诗 。 树才译桑德拉尔《西伯利亚大铁路和法国小让娜的散文》(以下简称《散文》)、姜山译瓦雷里《海滨墓园》及阿波利奈尔的《城中村》三首长诗写法大相径庭 , 但他们都系于同一个时代写就 。
桑德拉尔与阿波利奈尔是好友 , 阿波利奈尔的《城中村》 , 就受到桑德拉尔技法的启发 。 《城中村》里大致有两种诗节:一种较长 , 主要出现在长诗的前半部分 , 用于集中的叙事、抒情;另一种则短到极致 , 通常只有一行单独成段 , 最多也不过四行 , 主要在诗的后半部分及开头四节出现 。 长诗的开头由三节一行诗、一节三行诗组成 。 虽然诗节的组织十分大胆 , 内容却是显豁的 , 诗人此刻仿佛一个摄影师在调整焦距 , 让物象由破碎、模糊变得具体、清晰 。 但定音锤已敲下 , 诗人在这六行里给出了他的主题 , 以一种隐喻的方式 , 他将埃菲尔铁塔比作羊倌 , 将塔之下的芸芸比作羊群 。 牧羊人与羊是经典的基督教隐喻 , 此刻牧羊人却成为一个巨大的他者——侵凌性的现代文明的象征 。 阿波利奈尔将他的母题嵌在开头六行里:以宗教、文化为代表的旧文明如何与停机库里的现代技术文明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