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冯庆:狼如果穿戴上衣冠,它的野性真的被驯化了吗?( 二 )


狼人|冯庆:狼如果穿戴上衣冠,它的野性真的被驯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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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那狐将灰狼伊桑格兰骗进修道院,与之进行了宣誓和平的拥抱,但可能又重新酝酿着新的恶作剧。选自新抄《列那狐传奇》原文献是1285-1290年版誊抄于阿拉斯的版本,现存巴黎法国国立图书馆25566号藏品第128对开页
因此,我们会看到,中世纪的宗教中出现了“伏狼诸圣”的形象,民间故事里则出现了《列那狐传奇》等对狼的调笑嘲讽,这一切其实是对当时的黑暗处境所引发的集体性恐惧的情绪疏解(页42)。帕斯图罗相信,“这种恐惧往往随着各种危机而诞生(包括气候骤变、农业灾害、社会动荡等)……”(页73)即便通过叙事和纹章化的方式,让狼的形象逐渐变成某种颠覆性的“力量、坚韧、毅力、胆略以及百折不挠的意志”(页106)的象征,只要自古以来四分五裂的欧洲不断陷入乱世,事实上的猛兽狼群,和如同狼群般凶残的人类,必然会再次入侵城市和村庄,唤起那无可掩盖的荒野梦魇。
狼的本性可以通过文明来改变,这是误解
这一梦魇,就是霍布斯曾经援引拉丁名言“人于人是狼”(homo hominis lupus)所描述的“自然状态”:在其中,每一个个体都视他人为生死之敌,由于害怕自己被他人消灭,而猜忌仇恨他人。因此,霍布斯以降的西方政治哲学家们不得不思考:这一巨大的“自然状态”凶兽该如何才能穿上文明的衣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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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里、布尔戈尼或诺曼底的农民普遍相信,到了晚上,很多狼人会在墓场的大门口排成一列,像履行仪式一样对着月亮嚎叫,然后再分头去实施邪恶的行动。莫里斯·桑绘制的雕版图,收于七母亲乔治·桑的作品《乡村传说集》1958年,出版于巴黎
政治哲学家阿甘本援引中世纪文学名作《狼人》指出,故事中那个和国王关系亲密、能够通过脱下人类外衣而变成狼的贵族,实际上正是“例外状态”下遭到宰制的“赤裸生命”,这也揭示了欧洲的“野蛮/文明”语法当中蕴藏的政治治理术奥秘:“狼”的形象一旦落实在个别的人物、群体和阶层之上,也就意味着他或他们将被开除出西方文明的序列,返回到弱肉强食的“自然”当中,直面暴力和灾厄。
作为阿甘本的同代人,帕斯图罗同样提及并分析了《狼人》这一作品,不过,他的重点在于解释狼人传说的起源和发展历程,并让我们相信,“狼”就应该是凶暴可怕的,是不安定的“魔鬼”因素。与此相应地,帕斯图罗在全书的开端和结尾均对当下诸多要“洗白”狼之形象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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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某地重新引进野生狼并加以保护引发激烈争议,牧民、猎人和生态学家、动物保护者双方各执一词。最后,法国政府决定:重新引进狼种,但批准每年杀死一定配额的狼种。作者称:“狼真的是一种会把人逼疯的动物啊!”
【 狼人|冯庆:狼如果穿戴上衣冠,它的野性真的被驯化了吗?】通过文化史书写,他清晰地说明了来自荒野的“狼”何以必须被文明社会排除或掩盖起来。不假思索地把穿上可爱衣冠的卡通狼作为真正的狼的代言人,认为它的确无害于人,这既是对现实动物本性的误解,也是对人类古已有之的狼性本质的轻视。同时,帕斯图罗对文化之“衣冠”意涵的若有若无的强调给出了回应:既然狼总是伴随着普照万物的太阳神出场,那么人类——尤其是西方人——就不能认为作为自然本性的暴力可以随着文明进步而彻底终结,或只是一种特定语境下的“例外状态”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