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年|鲁迅与厨川白村的“人的哲学”( 四 )


周作人还特别提到了N先生这段话:“你们的嘴里既然并无毒牙 , 何以偏要在额上帖起‘蝮蛇’两个大字 , 引乞丐来打杀?”说这“尼采式的一句格言 , 是鲁迅自己平时所常说的话 , 放在故事中的N先生口里做个结束 , 倒也是适宜的” 。
可见 , N先生也像狂人一样 , 是鲁迅精神上的别一个“自我” , 真切地透露出了他的内心世界的一个侧面 。 假如说外表癫狂、满嘴疯话的狂人形象 , 与鲁迅本人到底还是存在着相当大的距离的话 , 那么 , 说出一连串背后闪露着深刻犀利的思想锋芒的愤言激语的N先生 , 与现实生活中某些时刻的鲁迅 , 则简直如同一个人 。
以《狂人日记》为开端的鲁迅所有小说 , 无论采用何种视角 , 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叙事 , 读者都能从中或隐或显地觉察到他的强大主体性存在 , 感受到他那郁勃浓烈的生命气息 , 感受到语言文字背后他那滚烫沸腾的热血 。 日本研究者木山英雄认为 , 通过《野草》《孤独者》的孕育与完成 , 鲁迅“不仅获得了自我表现的自由 , 而且同时也获得了从自我表现中取得的自由” 。 其实 , 鲁迅创作中的“自我表现” , 从《狂人日记》即已开始 。
在谈到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小说《工人绥惠略夫》时 , 鲁迅曾特意引述了他的一句话 , “这故事 , 是显示着我的世界观的要素和我的最重要的观念” , 之后又说:“阿尔志跋绥夫是主观的作家 , 所以赛宁和绥惠略夫的意见 , 便是他自己的意见 。 ”鲁迅自己的小说也往往是这样 , 常常“借别人以叙自己” , 总是“把自己也烧在作品里面” , 描写社会时也把自己写进去 , 发现社会的同时也发现自己 , 既探究现实人生又挖掘自己的心灵 。
在《狂人日记》里 , 从没有年代的历史的“仁义道德”的字缝里看出“吃人”两个字的 , 显然只能是作者鲁迅本人 。 《故乡》中的“我” , 回乡搬家并与其告别的迅哥儿 , 简直就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 《药》《风波》《示众》和《离婚》虽然都是第三人称视角 , 但那个始终在文本后冷静地讲述和观察、审视和谛听的叙述者 , 有时会按捺不住地站出来发声 , 如《风波》开篇不久的那一句:“但文豪的话有些不合事实 , 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的话 。 ”在《阿Q正传》中 , 作者掌控中的叙述者 , 在序以及其他各章节里频频出现 , 不断地发表着带有明显讽刺意味的鞭辟入里的议论 。 《明天》的叙述者则在篇末干脆走到了幕前 , 对读者做出直接的提示:“我早经说过:他是粗笨女人 。 他能想出什么呢?他单觉得这屋子太静 , 太大 , 太空罢了 。 ”而在《祝福》里 , 作者把自己的思想情感部分地寄寓在见证了祥林嫂之死的“我”的身上 。 到了《在酒楼上》和《孤独者》中 , 他又分身化为了四个对偶式的人物角色——“我”和吕纬甫、申飞(按:与鲁迅用过的笔名“神飞”近似)和魏连殳 。
而在其他小说中 , 鲁迅并不是通过主人公来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 而是像阿尔志跋绥夫所说的那样 , 以故事情节来体现自己的世界观的要素和最重要的观念 。 作品所表现的包括各种人物形象在内的社会生活 , 都是通过他自己的独特眼光和深刻的思想洞察力发现的社会生活 , 都深深地渗透着他的强烈的内在生命体验和人生感受 , 并由此而生发出的强大的主体激情 。 他的不朽的杰作《阿Q正传》便是如此 。
冲突|鲁迅诞辰一百四十年|鲁迅与厨川白村的“人的哲学”
文章图片

丁聪所绘阿Q形象
在一个篇幅不长的中篇小说里 , 能够画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 , 并把这“沉默的国民的魂灵”的深处有力地掘发出来 , 这种高超的精神感受力、思想洞察力和艺术表现力 , 在世界文学史上恐怕也是极其罕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