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者|朝颜:暂居者(附江飞评论)|天涯·新刊

天有际 , 思无涯 。
江西诗派曾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诗文派别 , 而在中国当代文学地理中 , 江西散文也成为一种气象独具的“文学现象” , 颇受评论家与读者的瞩目 , 本刊也一直予以关注 。 本期特别策划“文学地理·江西散文小辑” , 集中推出多位江西作者的散文新作 , 这些作品文质兼具 , 在介入现实的在场书写中 , 丈量人性深度 , 托举精神重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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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颜《暂居者》:“在世界之中存在”
江飞
读完朝颜最新长篇散文《暂居者》(《天涯》2021年第5期) , 我首先想到的是海德格尔的那句名言 , “我居住于世界 , 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逗留之”(《存在与时间》) 。 一再迁居的父亲 , 在粤漂泊的哥哥 , 以及一茬一茬走马灯似的租客 , 都是居无定所、漂泊无定的城市“暂居者”或“异乡人” , 归根结底 , 都是这个世界的“依寓者”“逗留者” 。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 “在房屋之中”或许是“在世界之中”的隐喻 , 而朝颜对暂居者的书写则是对“在世界之中存在”的领会吧 。
很显然 , 在这篇散文中 , 朝颜曾经细致入微地打量和书写的故乡“麦菜岭”退居幕后 , 成为与县城相对照的背景 , 成为父亲难以割舍的想象 。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守着家眷田产 , 在故乡麦菜岭平静终老 , 最后躺进风水师看好的某一座青山里 , 于每年的春天 , 静待儿子、孙子或孙子的孙子前来细数新发的草芽” 。 与故乡的别离 , 意味将自己从栖居的大地连根拔起 , 这种痛楚是深彻的 , 不言而喻的 。 他不得不承受这种难言的痛楚 , 正如他也由此享受着子女孝敬的心理满足以及村人的羡慕和赞美 。 在这得失之间 , 父母其实是没有什么选择权的 , 在中国家庭伦理的传统之中 , 他们早已习惯了忍耐和听从 , 做一对为了下一代而默默奉献的牺牲者 。 当儿子为了孙子要在异地购房、不得不卖掉父亲暂居了十三年的房屋的时候 , 他只能再次承受“永久两相割断的别离” 。 作者毫不掩饰对于父亲的深情 , 也毫不掩饰对父亲独自承受屈辱的悔恨 , 却终究无力改变父亲作为“暂居者”的不断远离的命运 。 “他先是远离了自己的出生地 , 接着又远离了自己的屋子 。 也许有一天 , 他还将远离这座县城 , 成为一个真正失去了故乡的人” 。 “无乡(家)可归”的“父亲”无疑是“中国式父母”的缩影 , 勤劳 , 善良 , 认真 , 坚忍 , 在代代传承中努力担负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 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和背负失去的痛苦 。 我们必须同情和理解这样的“父亲” , 因为我们终将也会成为这样的“父亲” 。
父亲不是也不可能是唯一的暂居者 , 那些来来去去的短暂而陌生的租客是他的对手抑或朋友 , 文章的主要篇幅即在于叙述父亲与各种租客之间的博弈与情感交流 , 作者也正是借此描摹了这喧哗世界的众生相与浮世绘 。 在这五花八门的租客中 , 既有“狡猾的兔子” , 如林姓生意人 , 让父亲感到无助和痛惜 , 也有通情达理的“亲人” , 如面粉加工店曾老板 , 让父亲感到温暖和光亮 。 他们的狡诈或虚伪 , 他们的良善或真诚 , 都是普遍人性的注脚 , 在世俗生活的清明上河图上泛出或明或暗的微光 , 非常真实 , 格外真切 。 归根结底 , 他们都是买不起房而游荡在城市边缘的“深情或寡情的暂居者” , 在天地之间寻租 , 在世界之中逗留 , 奔波劳苦 , 来去匆匆 。 作者没有简单地站在“父亲”这一边对他们(尤其是不良租客)大加谴责或不屑 , 相反 , 她由此而深切体察到个体性的生存之艰与集体性的漂泊之苦 , 由此而超越了个人伦理、家庭伦理进入到社会伦理的审视与反思 , 表现了一个作家直接介入社会生活的胸怀与良知 , 也体现出散文文体的意识形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