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者|朝颜:暂居者(附江飞评论)|天涯·新刊( 九 )


余下弥漫着面粉味的屋子 , 等着父亲揭开蒙尘的面纱 。 他随意挥动扫帚 , 都惊动白茫茫一片粉尘 。 长期囤积面粉的后果 , 是墙面、地面、吊顶 , 所有的旮旯角落 , 无不充斥着面粉屑 。 工人将吸饱了面粉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 久之 , 洗衣机里便攒起了黏糊糊的面粉团 。 老鼠们早已呼朋引伴 , 在外壳处筑下安乐窝 。 想必日日有面粉饱腹 , 它们是过了一年的好日子呀 。 南面阳台原本堆积有废旧木料 , 形成的犄角成了老鼠高奏凯歌的乐园 。
鼠患如此严重 , 室内亦不可避免 。 水管咬破、沙发啮烂 , 其情其状 , 孰不可忍 。 父亲带领母亲围追堵截 , 发动了一场毫不手软的灭鼠大战 。 老鼠们过惯了逍遥太平的日子 , 哪料到今日遭遇此劫 , 大大小小十几只老鼠被一举全歼 。 父亲望着扫做一堆的累累战果 , 破天荒没有流露丝毫抱怨之意 , 倒是与母亲谈笑风生 , 笑言曾老板与老鼠们和谐相处 , 慷慨喂养 , 堪称王者矣 。 而我则有小的伤感 , 想那曾老板生意兴隆的背后 , 却是租不起仓库 , 也不能与工人分居二室的酸楚 。
这一茬一茬的租客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 , 唯有曾老板在父亲心中投下少有的温暖和光亮 。
一年后的某天 , 父亲去农贸市场买菜 , 看见归来执掌店铺的曾老板 。 在嘈杂喧嚷的闹市中 , 二人久别重逢 , 惊喜中又掺杂了些许感念时光的意味 。
直到今天 , 曾老板兴许已经结识房东若干了吧 。 父亲照旧去买他的饺子皮 , 照旧是批发价 。

春天的和风吹彻了这座小城 。 玉兰花开过 , 银杏就该披挂新一轮的绿叶了 。 父亲招牌式的咳嗽响起 , 母亲沉默地相跟着 , 一前一后穿过名仕花苑的北大门 。 这一次 , 我不再是那个居于五楼偶听动静的旁观者 , 而是紧随其后 , 赶往五百米开外的绵江小区 。
交接的时间在上午 , 新房主讲究吉利 , 我们都乐意配合 。 卖房 , 对于当了几年房东的父亲来说 , 又增添了诸多心理上的不适和不舍 。 客厅墙面上 , 还挂着小舅书写的那幅“诗文传家” , 我曾如获至宝地从字画装裱店将之捧回;主卧床对面 , 还立着实木打造的三角电视柜 , 母亲曾看着电视进入每夜的瞌睡;书房电脑桌 , 还留有一台旧式的电脑 , 父亲曾在那里学会五笔打字……
现在 , 我们要对这卧室、这厨房、这客厅、这阳台 , 这一次次打开合上的实木大衣柜 , 这无数次抚摸过的所有物事说永久的再见了 。 父亲将从所谓的“有产者”、房东 , 回归到清闲状态 , 回归为一个城市的栖居者 。
最后一任租客 , 是个书法教师 , 姓朱 , 一年四季 , 安安静静地教习着一二十个孩子习字 。 曾经是一日三餐 , 烟火气浓郁的套房 , 摇身一变 , 成了雅致的学堂 , 倒与那幅“诗文传家”的气息颇为契合 。 这是父亲拟下的最长久的一次合同 , 五年 。 如果没有什么变故的话 , 五年之后 , 他还将续租下去 。 父亲的笑从心上荡漾至眉目之间 , 他答应从此不涨房租 。 做一个一劳永逸的房东 , 是他操劳数年幻想多时的美梦啊 。
朱老师果然人如其书 , 有谦谦君子之风 。 他平日里在市区一所重点小学任教 , 仅周末和节假日来教习书法 , 对房屋陈设几无一丝破坏 。 每到月中 , 租金准时微信转账于我 , 省了父亲跑腿之劳 。 疫情期间 , 书法班停摆 , 朱老师提出可否减免房租 , 父亲欣然同意 。 对于知书达理之人 , 父亲通常格外尊敬与体谅 。 尤其是对方使他免去了一以贯之的担忧 , 好感不禁倍增 。
我们都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地滑行下去 , 广东那边却传来急需用钱的消息 。 原来 , 小侄儿年岁渐长 , 已到入学年龄 , 哥哥不想将他送回老家就学 , 重蹈大侄儿叛逆的覆辙 。 眼下 , 解决户口是当务之急 , 他决意从省会退到二线城市 , 咬牙购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