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居者|朝颜:暂居者(附江飞评论)|天涯·新刊( 七 )


生意人在家具店四处考察 , 买下最便宜的一款茶几充数 。 心知追究违约金并不现实 , 我劝说父亲算了 , 只想让他早日脱离这段心力交瘁的纠缠 。 生意人搬走的那一日 , 我们开启了一瓶新酒 , 举樽共庆 。
父亲一生为“认真”二字所累 。 房子一天不安排妥当 , 他就一天不能安生 。 租客动荡多变 , 像极了白云苍狗的时世 。 他不愿一日三时 , 总是强调非一年以上合同不签 , 其实这一条每回都约等于空文 。
此次来的是一位本地中年男子 , 样貌憨厚实诚 , 对房子极其满意 , 愿意长租在此 。 二人在一日之内欢欢喜喜订了合约 , 交割了现金 。 父亲以为从此高枕无忧 , 笑模笑样向我叙说详情 。
半个月过去 , 我的电话骤响于某个午后 。 是绵江小区四楼的邻居打来的 , 气势汹汹 , 甚有兴师问罪之意 。 我莫名其妙 , 而对方语无伦次 , 听了许久 , 方知新来的租客是开麻将馆的 。 她一边强烈要求我家收回租约 , 赶走租客 , 一边痛陈自己前不久在楼下开麻将馆 , 被人举报草草罢休 。 我心想 , 这个没头没脑的女人 , 竟将出师不利之气撒到我身上来了 。
长期以来 , 麻将馆寄居于社区和居民楼间 , 从业及参与者众 , 稍有不慎 , 便触及法律边界 。 我心有戚戚 , 特地查看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赌博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 其中第九条为:“不以营利为目的 , 进行带有少量财物输赢的娱乐活动 , 以及提供棋牌室等娱乐场所只收取正常的场所和服务费用的经营行为等 , 不以赌博论处 。 ”我与租客联系 , 他一再保证 , 只是朋友间的休闲娱乐 , 赚点茶水钱而已 。
与此同时 , 女人开始了对租客的直接驱赶行动 。 她泼辣而莽撞 , 冲进玩兴正酣的麻将客中间破口大骂 , 谴责他们影响了邻居休息 , 还害得大家没有安全感 。 更多的 , 是含沙射影 , 诉说自己开麻将馆惨败 , 必为奸人陷害 。 租客赌天发誓 , 会门户关紧 , 控制噪音 , 女人却不依不饶 。
后来方知 , 其身后另有主使 。 二楼对门的女主人 , 不愿自己得罪人 , 只怂恿着她出来下驱逐令 。 租客再也撑持不住 , 只好主动提出退租 。 父亲过去交割 , 互相表达着同情和谅解之意 , 彼此认下相应的损失 , 一桩愉快开场的合作终至郁郁落幕 。
父亲曾经将邻里视为亲人 , 他在这个单元楼里 , 攒下过良好的人缘 。 由于缺乏物业管理 , 父亲很自觉地充当起了义务管理人 。 楼道卫生长期无人清扫 , 是我的父母主动承担起了义务劳动 。 后来又有几位老人受其感召 , 共同参与进来 。 有时单元门洞开 , 竟有丧失公德之人躲在楼梯下便溺 , 不日臭气熏天 , 人人掩鼻而过 , 仍是父母亲从家中提水冲净 。 安装公共门呼叫系统、疏通下水道堵塞……一应凑钱请师傅等琐细事件 , 均由父亲不厌其烦地操持着 。 他账目清楚 , 性情和善 , 深得邻里信赖 。 搬离绵江小区的时候 , 父亲托付对门的女主人帮忙看顾 , 她不仅满口答应 , 神情间甚至浮现出了依依不舍之色 。
向来恪守以心换心之真理的父亲 , 殊不知所谓的邻里情谊薄如蝉翼 。 这一次 , 现实又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
一对夫妻租住进来 , 时仅一个月 , 妻子怂恿丈夫退租 。 只因晚上起夜 , 看见蟑螂出没 。 父亲忿忿:“有人吃喝拉撒的地方 , 哪能没有蟑螂?”
之后接洽的是三个九零后的年轻人 , 里面住的却远不止三人 , 也许有一伙 。 他们在屋子里吆喝、吵架、喝酒、闹腾 , 喊声震天 , 说是做生意的 , 却不知从事何种生意 , 竟可以终日窝着不出门 。 父亲吸取了以往教训 , 不再盘桓其间 , 也决不踏进屋子半步 。 这回 , 邻里竟无一人出来控诉噪音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