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被风刮过的故乡( 二 )


李宗陶:您的片子里经常有羊出现。您最近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放羊是什么时候,除了拍片?
万玛才旦:小时候放过羊,是在山上。登山需要一个多小时。山上有草原,草都非常好。大家如果看过《塔洛》,《塔洛》的山上部分就是在我们那个地方拍的。
我的家乡在黄河边上,建有一个大型的水电站。我们村里面有一个国家的水利局,他们的职工礼堂里面,会放一些内部的、跟一般大家看的不一样的片子。所以我在小学阶段就看到了卓别林的《摩登时代》。那时候村庄里放的露天电影,基本上都是革命题材,像《平原游击队》现在也还有播放。那时候全国基本上看的都是那样一些电影。所以那段观影经历对我很重要,完全打开了另一扇想象的空间,里面的表演方式、那种荒诞的情节,包括很多画面和细节,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2 那些因为不了解造成的文化误读
李宗陶:在万玛早期的短片《草原》《静静的嘛呢石》和后来的《五彩神箭》里,都能看到、感受到原汁原味的藏人的生活。
有个片段来自短篇小说《艺术家》,拖拉机载着几个汉族人到了村庄,看到了正在磕头的老喇嘛。“其中一人指着老喇嘛表情很严肃,又有点夸张,又有点刺耳的声音对他的同伴说,这才是伟大的艺术家啊,用身体丈量土地的博大,用身体和土地做最亲密的接触,用身体接近心中的圣殿,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神圣和伟大的行为艺术家吗?”
万玛在小说里,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出这些东西,不尖刻,很宽容,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些因为不了解造成的文化误读。
万玛才旦:我做电影的出发点,就是因为有那样一些不满足,不满足源自藏族之外的一些声音或眼光,想有更加接近真实的声音,用文字或者影像的方式发出来,所以就有了这些小说和电影。
有时候因为文化隔阂造成的误读或者偏见已经形成了,我参加国外电影节或者活动时,甚至会听到有些观众说“你电影里面这些不真实”。他们已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藏区不应该是这样的。《寻找智美更登》里,导演带着剧组,去寻找他将要拍摄的影片里的演员。剧组中有些人是穿西装的,导演穿着一个马甲。那些观众就觉得藏族必须得像上个世纪那些图片里一样。
李宗陶:在小说里,其实能看到万玛老师的一些反思。万玛老师个性比较沉静内敛,他把很多思考,细细密密地织在他的电影和小说里。
您第一次到拉萨是大学二年级,是吧?第一次到北京,是不是去北京电影学院报到?
万玛才旦:第一次到北京是在考上电影学院之前。小时候“北京”“拉萨”对我来说,就是“远方”。
对我来说,藏地是精神上的故乡,有很多情感的东西在里面。比如《静静的嘛呢石》,可能是到现在为止,融入我自己成长经历中的记忆、情感最多的——老人可能就有爷爷的影子,包括那种家庭的亲情、氛围。虽然是虚构的故事,但是里面情感的细节是非常真实的。被“风”刮过的,其实就是我情感所在的地方。
像《塔洛》这个电影出来之后,很多人给我发信息,说我们那儿就有一个像塔洛这样的人,他也有很强的记忆力,他可能也有那样的遭遇。其实原型人物是没有的,但是我以前听到过这样的事。把别人的经验、情感加在人物身上,就形成了一个共性的东西,所以这个人物他引起这样的共鸣。
3 慈悲关怀和无与伦比的爱
李宗陶:万玛导演的片子,很细心地刻画外来的“风”对当地原有生活的冲击,包括对人的观念行为的改变。经常出现的,像电视机、代替了马匹的摩托车。还有年轻一代不再遵循老一代的安排,想要出去做生意,向往外面的世界。这些并不仅仅是藏区面临的,不同境况下的人都面临一个“外面的世界”,其实是现代性的一个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