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被风刮过的故乡( 三 )


沈从文描写湘西苗人水手的时候,用过一个词叫“原人性情”,您觉得什么样的特质是属于您的故乡、藏民族的?
万玛才旦:这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我觉得可能就是一些精神性的东西。
从《静静的嘛呢石》到《气球》,其实一直在讲变化,藏地的变化你其实能感受得到的。尤其你离开故乡之后,可能两三年没有回家,突然回去,你看到那个变化是特别惊人的。就像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百年前的小镇后来发生变化。就很容易跟那样一个小说联系起来,很多荒诞的感觉。
而这些,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感受到。就像嘛呢石一样,几百年、几千年静静地在那个地方,但是它的内里其实一直在发生变化。
在《寻找智美更登》里,可以看到藏戏的变化——剧团可能已经解散,演员有些出家、有些去打工了,到了表演的时间,人数很难凑齐;那些道具,已经蒙上厚厚的尘土。《寻找智美更登》这部电影,它的灵感其实来自《静静的嘛呢石》拍摄之前,我们去找这些演员、找这些道具的时候。那个变化带给你冲击之大,你就一直没办法放下,所以拍完那个就赶紧写了这个剧本拍了。再看到《老狗》,对这种变化的反应更加剧烈。
其实很明显的,如果这三部电影你顺着看的话,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到2010年左右藏地的变化,你是能清晰地看到的。
但是一些精神性的东西,它以一种信仰或者传承的方式一直存在。比如《寻找智美更登》里面,演员在酒吧里问导演:“你觉得智美更登代表了什么?”导演回答说:“智美更登代表了慈悲关怀,和无与伦比的爱。”我觉得这是藏族一直保持着的东西。
这个电影一部分是在甘南州拍的,我一个在甘南州的同学来探班。找到我说:“我们那儿就有一个真正的智美更登。”而且他们把他带来了。我就跟这个人交流。智美更登把自己的眼睛,包括自己的孩子施舍出去,他其实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别人求他说:“我眼睛看不见,从来没有看到过世界的光明。”他就毫不犹豫把自己的眼睛拿下来给了这个婆罗门。他的施舍是非常大无畏的。而这个人,他传承的这种方式其实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会征得比如妻子的同意。
这个故事,它本身是一个寓言,通过寓言的形式在讲施舍的精神。那样一种精神传承到当下,而且以活的方式。我觉得这个点特别好,就赶紧写进了剧本里面,用生活中真实的人物拍了那一段。如果大家记得那一段的话,那个人物完全拍的是背面。
4创作是一种排遣孤独的方式
李宗陶:藏民族有非常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的文化,跟智慧有关,跟慈悲有关,跟对宇宙天地的认识有关。对那些千百年来说唱《格萨尔王传》的人、画唐卡的人、防雹师……我们其实了解得不够多。它不光是一种学问技艺,它是另一个精神世界。我很羡慕你们有那样一重世界,那个世界可能跟文学、艺术也更贴近一点。比如所谓魔幻现实主义,可能在藏区就是现实,就是日常的神迹。
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我感觉从《塔洛》开始,您好像有一点变化。到《撞死了一只羊》,我觉得有点酷,特别是您用了《我的太阳》。一个跑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在车里放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虽然有点卡带,但完全不影响这支歌照亮他的路,而且他用藏文又唱了一遍。片尾曲用的是一个叫“西藏病人”的藏族组合,那个音乐有点接近北欧慢摇,有一种金属质感。《气球》那么沉着细腻,但剪辑节奏快了,几段抒情性的超现实拍得极美……我感觉万玛老师拍电影就手的工具多了,驾驭电影的语言更丰富、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