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逝世920年|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四 )


踏上海南岛 , 对长居大陆的苏轼而言 , 已没有过去那种“仿佛曾游”的神秘感觉 。 登高北望 , 视野所及 , 只有一片浩淼的海水 , 四顾茫然 , 一种异国他乡、永无归路的凄凉感袭上心头 。 海岛的生活相比黄州、惠州 , 可以说才是真正的艰难 。 这里地热海寒 , 林木阴翳 , 燥湿难耐 , 毒物遍布 , 被中原人士视为十去九不还的鬼门关 。 初来乍到的苏轼面对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泉 , 更无书籍和笔墨纸张的艰难窘境 , 加之语言不通 , 简直是度日如年 。 但苏轼之所以是苏轼 , 就在于无论他走到哪里 , 都有非凡的自信和本领 , 生生将“地狱”变为“天堂” 。
|苏轼逝世920年|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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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全集》
随着苏轼继续发挥他“上可陪玉皇大帝 , 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的随和宽容的人格魅力 , 他逐渐适应了黎民的风俗 , 也赢得了当地各族人民的爱戴和关怀 。 尔后 , 他在这里办学堂 , 介学风 , 育学人 , 以致许多人竟不远千里 , 追至儋州拜于苏门 。 北宋一百多年时间里 , 海南从无人进士及第 。 但苏轼北归后不久 , 儋州姜唐佐就举乡贡 。 为此 , 苏轼曾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 , 白袍端合破天荒 。 ”至今 , 人们一直把苏轼看作儋州文化的播种人和开拓者 , 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 。
同时 , 这种返璞归真的散淡生活让苏轼迈向人生的更高境界 ,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陶渊明 。 对比其岭海前后的诗风 ,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由超迈豪雄向淡雅高远的转变 , 正所谓“绚烂至极归于平淡” , 艺术史所津津乐道的晚期风格(Late Style)在苏轼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 其最显著的例证便是他一百多首“和陶诗” 。 在惠州、儋州两地 , 苏轼几乎和遍了所有陶诗 。 最后 , 他得出了这个著名的结论:
吾与诗人无所甚好 , 独好渊明之诗 。 渊明作诗不多 , 然其诗质而实绮 , 癯而实腴 , 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 , 皆莫及也 。 (《与苏辙书》)
在此 , 陶渊明成了苏轼晚年打量自己的一面镜子 , 他承认自己的诗“不甚愧渊明” , 但在人生境界上则“深愧渊明” , 并表示“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 。 事实上 , 苏轼和陶渊明两位异代大诗人可谓是相互成全 , 在陶渊明诗文复兴的漫长之路上 , 苏轼晚年的极力推崇可谓居功至伟 , 而在苏轼晚年遭遇一贬再贬的人生困境中 , 陶诗提供了充分的精神慰藉和美学滋养 , 对苏诗晚期风格的形成影响巨甚 。
风烛残年之际 , 苏轼迎来了颇具反讽意味的命运反转 。 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初九 , 哲宗崩逝 , 徽宗继位 , 政局大变 。 神宗妻向氏以皇太后垂帘听政 , 形势向着有利于元祐臣僚的方向迅速发展 。 二月 , 便大赦天下 。 待到六月 , 苏轼终于要离开谪居三年之久的儋州 , 当地的土著朋友纷纷携酒带菜前来饯行 , 执手泣涕 。 在渡海的当晚 , 苏轼一夜无眠 , 看着天容海色 , 他联想起自己多舛的一生 , 尽管谤诲交加 , 但高风亮节终将长留天地 , 一时间诗思泉涌 , 不禁脱口吟道:
参横斗转欲三更 , 苦雨终风也解晴 。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
空余鲁叟乘桴意 , 粗识轩辕奏乐声 。
九死南荒吾不恨 , 兹游奇绝冠平生 。
此际 , 他终于领悟了庄子齐得失、等荣辱的哲理 , 看透翻云覆雨的政坛变幻 , 就像孔子所感叹的:“道不行 , 乘桴浮于海 。 ”尽管他已下决心归隐江湖 ,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 苏轼将出将入相的消息已传遍全国 。 这时 , 章惇之子章援惊恐焦虑万分 , 因为他父亲当年正是迫害苏轼的关键人物之一 。 他只能厚着脸皮 , 专门给苏轼去信替父亲求情(其时章惇已被贬雷州) , 担心苏轼回到朝廷后 , 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其实 , 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 迈过耳顺之年的坡翁早已跳出了是非恩怨的小圈子 , 而以了悟人生的智者眼光与悲天悯人的仁者胸怀俯视一切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