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三 )


但马第伯的这场旅行 , 也并非简单的游山玩水 , 而是负有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 。 一如这篇旅行记录的标题《封禅仪记》 , 他所记述的 , 乃是东汉光武帝在公元56年封禅泰山时 , 他作为先行官登泰山进行准备的过程——他本身就是一个重大历史时刻的参与者 。 为了筹备这场有汉一代最重要的历史盛典之一 , 他必然也要留心前人举行封禅大典的历史 , 作为如今举办仪式典礼的历史借鉴 。 虽然传说中的三皇五帝都举行过封禅仪式 , 但它们毕竟太过久远 , 以至于久远到不知是否真实存在 。 能够从真实历史中取材的 , 就只有前朝秦始皇与本朝汉武帝所举行的两次封禅 。
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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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封泰山碑 , 北宋拓片
尽管从汉武帝时代到马第伯所处的光武帝时代 , 中间经历了王莽新朝的中断和兵连祸结的天下大乱 , 距离秦始皇时代的封禅 , 更增加了一重秦末大乱的破坏性因素 , 但马第伯还是找到了当年武帝封禅时留存的一些古迹 , 包括一块祭坛上的石头 , “状博平 , 圆九尺” , 因为“时用五车不能上也 , 因置山下为屋 , 号五车石” 。 从泰山天门郭东上一百余里 , 马第伯又找到一个木质乌龟 , “木甲”——“木甲者 , 武帝时神也” 。 又向东北方行百余步 , 终于抵达封禅之所 , “始皇立石及阙在南方 , 汉武在其北” 。 在正式封禅的祭坛上 , 马第伯看见“酢、梨、酸枣狼藉 , 散钱处数百 , 币帛具” , 这些混乱狼藉地铺在祭坛上的钱物 , 也被说成是“帝封禅至泰山下 , 未及上 , 百官为先上跪拜 , 置梨枣钱于道 , 以求福”用的物品 。
传说与遗迹构成的历史记录 , 与亲身体验所描摹的文学叙述 , 两者同时存在于马第伯的这篇旅行记录中 。 尽管它纯属公务出差的记录 , 但作为游记 , 它同时兼具文学与历史两个面向 。 而这两个面向 , 也成为了后世中国旅行文学的两条道路 。 文学用以状写景物 , 抒发心情 , 驰骋想象 , 展现的是遣词用句的才华;历史则着眼于精准地记录 , 以及对蕴藏在路途与景观之中的幽微史事的钩沉汲隐 , 它所彰显的是博览群书的学识 。
公元四世纪东晋高僧慧远的名作《庐山记》就是一个典型范例 , 开篇一节:“山在江州浔阳南 , 南滨宫亭 , 北对九江 。 九江之南为小江 , 山去小江三十里余 。 左挟彭蠡 , 右傍通州 , 引三江之流而据其会 。 《山海经》云:‘庐江出三天子都入江 , 彭泽西 , 一曰天子障’ , 彭泽也 , 山在其西 , 故旧语以所滨为彭蠡 。 有匡续先生者 , 出自殷周之际 , 遁世隐时 , 潜居其下 。 或云续受道於仙人 , 而适游其岩 , 遂托室岩岫 , 即岩成馆 , 故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 , 而名焉” 。 描述地理形势以定位其所在 , 引经据典考证其来由 , 记述传说以论证庐山得名之来源 。 精准、明晰 , 几乎可以说完全是史家笔法 , 足显慧远的采摭书传 , 博闻广识 。
接下来 , 慧远却笔锋一转:“风雨之所摅 , 江山之所带 。 高岩仄宇 , 峭壁万寻 , 幽岫穿崖 , 人兽两绝 。 天将雨 , 则有白气先抟 , 而缨络于山岭下 。 及至触石吐云 , 则倏忽而集 。 或大风振岩 , 逸响动谷 , 群籁竞奏 , 其声骇人 , 此其化不可测者矣”——庐山气势撼人的雄浑气象 , 跃然笔端 , 精心构筑的辞章 , 如泄水排云般连贯而出 , 即使是听到文言文就昏昏欲睡的今天读者 , 如果能够舌头不打结地通读一遍 , 也能感受到那种一吐胸襟的勃勃气势 。 这也是慧远的《庐山记》千载之下 , 得以列名经典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