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五 )


沙海之中 , 四顾茫茫 , 但就在迷惘不知该往何处前行之时 , 远处一座闪光的崖壁 , 却像烈日下的灯塔一样 , 指引旅行者在沙海中投奔而去 。 热浪渐渐被视线中的青葱绿色拨开 , 崖壁上的闪光也凝聚成一尊实像 , 那是一尊在崖壁上开凿的巨大佛像 , “高百四五十尺 , 金色晃曜 , 宝饰焕烂” 。 旅行者长出一口气 , 他知道 , 自己到了梵衍那国 。
【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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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拓拍摄的巴米扬大佛石窟 , 出自他所撰写的《阿富汗访古行记》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21年6月版 。
公元629年 , 玄奘从长安出发 , 踏上了前往西方天竺的求法之旅 。 梵衍那国是他西行途中的一站 。 在他的西行旅行记录《大唐西域记》中 , 他如此描述这个国家:
“梵衍那国东西二千余里 , 南北三百余里 , 在雪山之中也 。 人依山谷 , 逐势邑居 。 国大都城据崖跨谷 , 长六七里 , 北背高岩 。 有宿麦 , 少花果 , 宜畜牧 , 多羊马 。 气序寒烈 。 风俗刚犷 , 多衣皮褐 , 亦其所宜 。 文字风教 , 货币之用 , 同睹货逻国 , 语言少异 , 仪貌大同 。 淳信之心 , 特甚邻国 。 上自三宝 , 下至百神 , 莫不输诚 , 竭心宗敬 。 商估往来者 , 天神现征祥 , 示祟变 , 求福德 。 伽蓝数十所 , 僧徒数千人 , 宗学小乘说出世部 。 ”
玄奘对梵衍那国的记述毫不拖泥带水 , 用词精准 , 几乎没有任何文学上的修饰 。 提到那尊崖壁上的著名巨佛 , 也仅在必要时才加上“金色晃曜 , 宝饰焕烂”这样浅白得毫不夸张的描述 。 考虑到玄奘所看到的这尊巨佛 , 就是在2001年被塔利班武装组织毁灭的那尊巴米扬大佛 , 今天的读者也许会抱怨玄奘为何不能多花些笔墨 , 更细致地描述这尊大佛外观的衣着纹饰和细节 , 以至于单凭他笔下的寥寥几句 , 都无法确定这尊佛像究竟塑造的是哪一位神佛的形象 。
《阿富汗访古行记》 , 作者:刘拓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21年6月
但玄奘不会在意今天读者的看法 , 就像他不会在意游记中这些细节的描述 。 事实上 ,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完成一部游记 , 其目的也不是为了给读者带来心驰神往的异域体验 , 他是在撰写一部西域的地理志书 , 就像史书中常见的《舆地志》《地理志》一样 。 他追求的是历史的简约与精准 , 而不是华丽的辞藻与抒发个人感受——那样带不来任何信息上的增量 。
信息的增量 , 这是历史与文学之间最大的区别 。 历史可以使用文学笔法来讲述故事 , 但关键还是提供真实有效的历史信息 , 而文学则不然 , 它可以用尽各种华美繁复的辞藻来描述一件事物 , 但这些文辞本身抒发情感 , 给人增加阅读的快感与欢愉之外 , 并不能为故事素材本身提供更多的增量 。 游记一旦使用历史的笔法 , 就会尽可能地将文学色彩或是作为渣滓剔除出去 , 或者高度浓缩提炼 , 只留下最精准的一两个字的描述 。 游记越是偏向文的一方 , 就越是辞藻华丽 , 踵事增华;越是偏向史的一方 , 就越是不加点染 , 精炼提纯 。
那么 , 什么样的游记适合用文的方法 , 什么样的游记又适合用史的方法呢?对短途旅行的作者来说 , 他要状写山川秀美 , 河海泱泱 , 他完全不需要穷究历史 , 只要用四五百字的华丽辞藻撑起这个短篇游记就足够了 。 他们的旅行是无目的也无计划的 , 只是为了抒发身心 。 游记对他们来说是文辞炫技的饰品 , 靓丽闪耀但徒有其表 。 然而 , 对那些预先设定了目标 , 并且需要长途跋涉来达成这一目标的旅行者来说 , 他们一路上要搜集资料 , 记录见闻 , 他们要保证自己的记述真实可信 , 而不是虚有其名的夸夸其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