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苏轼:不执着于当下,方能欣乐自足( 二 )


徐州发洪水的时候 , 他几十天过家门而不入 , 说“吾在是 , 水决不能败城” , 不是在抗洪前线慰问性的“走一遭”而已 , 而是住在城墙上两个多月 , 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 。 徐州富贵人家准备逃难而去 , 苏轼硬是拦在城门口 , 劝说他们留下 。 奋战四十五天后 , 洪水终于退却 。 他在黄州还成立“救儿会”以改变当地溺婴的陋俗 , 又募捐钱款 , 向那些应允养育婴孩的贫苦家庭给予资助 。
晚年受到极大政治迫害 , 被贬惠州、儋州后 , 苏轼仍然不颓唐 。 他一方面从精神上寻求安慰 , 把万里流放视为佛祖对自己的考验:“恐是诸佛知其难化 , 故以万里之行相调伏耳”;一方面直面现实 ,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 。 广州人饮食用咸水 , 经常生病 , 苏轼就给知州献策 , 建议他用竹筒将二十里外蒲涧山的淡水引过来 。 他又在惠州推广“碓磨”、“秧马”等农具 , 以减缓当地农民的劳苦 。 黄庭坚说 , 苏轼的个体生命虽渺小如“太仓一稊米” , 但“至于临大节而不可夺 , 则与天地相始终” 。
苏轼|苏轼:不执着于当下,方能欣乐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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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其变者而观之
苏轼的爱民勤政不仅缘于他接受的儒家教育 , 更有他的人生哲学作支撑 。 他最善于根据人生际遇的变化 , 调整心态 , 以使自己长期平衡在一种生气活泼、欣乐自足的境界 。
苏轼所推崇的《庄子》主张“物化” , 苏轼则喜欢讲“应物”:平生为道 , 专以待外物之变 。 (《答滕达道》)天道何常之有 , 应物而已矣 。 (《书义》)
“物化”、“应物”当然不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 而是一种无执的心灵 , 不固执某一特定的生活环境或某一目的 , 超越现时刻、现阶段乃至现世的生命 , 以追求永恒的精神价值 。 然而超越并不是拒绝、否定、逃避 , 苏轼是在接受、顺应、调整中逐步实现超越的 。 “应物”不是对现实的默认与妥协 , 更非让心灵拱手认输 , 而是相信现实本身也时刻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 , 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 , 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 ”现实本身没有执着于当下 , 那么心灵又何必于当下执着?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 , 纵步松风亭下 。 足力疲乏 , 思欲就林止息 。 望亭宇尚在木末 , 意谓是如何得到 。 良久 , 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 , 忽得解脱 。
要歇息就当下歇息 , 何必非要到松风亭去呢?已脱下衣服准备睡觉了 , 但月光忽然照进窗户 , 那就“应物”而行吧: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 , 解衣欲睡 , 月色入户 , 欣然起行 。 念无与乐者 , 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 , 怀民亦未寝 , 相与步于中庭 。 庭下如积水空明 , 水中藻荇交横 , 盖竹柏影也 。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
“应物”可以减少现实处境对心灵的束缚 , 使生气活泼的状态重获平衡 。 荒山大江的黄州在苏轼眼中与西湖美景“未见议优劣” , 同样可以“饮村酒醉后 , 曳杖放脚 , 不知远近 , 亦旷然天真” 。 而“九死南荒”的海南生活 , 何尝不是冠绝平生的“奇游”?当“北归无日”的时候 , 苏轼就把自己看作一个累举不第的惠州秀才 , “有何不可”?
“应物”哲学是死亡逼出的 。 乌台诗案虽没有被处死 , 苏轼的心灵已死过一次 。 “是处青山可埋骨 , 他时夜雨独伤神” , 狱中写给弟弟苏辙的诀别诗 , 标题清晰地写着:“自度不能堪 , 死狱中” , 他是准备死在狱中的 。 经过这一番锻打淬砺 ,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再能让心灵扭曲?从此 , 便可以“谈笑于死生之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