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深知身在情长在:谈陈衡恪的悼亡诗( 二 )


我哭有已时 , 我悲郁难宣 。 藕断丝不绝 , 况此绸缪恩 。 苦挽已残月 , 留照心上痕 。
故人九原土 , 新人三寸棺 。 相继前后水 , 一往不复还 。 我何当此戚 , 泪眼送奔澜 。
生时入我门 , 缘髪承珠冠 。 死别即尘路 , 灵輀载鸣銮 。 忽忽十年事 , 真作百年看 。
念此常恻怆 , 凋我少壮颜 。 少壮能几何 , 厌浥朝露团 。 会当同归尽 , 万事空漫漫 。
《石遗室诗话》评论说:“第二首冠銮二韵眼前事人不能道 , 愈瑰丽乃愈悲痛 , 所谓不堪回首也 。 师曾哀乐过人 , 真悲哀语 , 皆非浅衷人所知 。 ”陈衍写诗话时 , 其妻也已去世 , 同病相怜 , 因此对师曾的悼亡之作有极其深刻的感受 。 当时师曾还画了一幅《萧闲堂图》送给石遗老人 , 并作《石遗先生之夫人所居曰萧闲堂 , 夫人卒后八年 , 命刻萧闲堂印并为图 , 因题》诗云:“阅尽人间世 , 独有萧闲堂 。 至情深刻骨 , 万事莫与偿 。 山含夕阳古 , 叶落空阶凉 。 抱此垂垂老 , 哀歌天地荒 。 ”
这首诗虽是写石遗老人的恨事 , 也是在发抒自己的悲哀 , 可见他们两人情感的共通之处 。 衡恪这种情感也融化到替别人题画的诗中 , 如《为陶仲眉画春红洗砚图》:“客馀孤灯老鬂丝 , 凄凉同病似微之 。 不知多少铭花泪 , 化作春红洗砚池 。 ”自序:“黄莘田之妻藏一砚 , 莘田取东坡诗意名之曰生春红 , 悼亡后作一诗镌砚背云:端州共汝买归舟 , 翠羽明珠汝不收 。 只裹生春红一片 , 于今墨渖泪交流 。 仲眉悼亡后二十余日适得此砚 , 感怀靡已 , 属为图以记之 , 而予亦同此戚 , 触绪生悲 , 不觉言之凄咽也 。 ”
衡恪又有一首《题春绮遗像》云:人亡有此忽惊喜 , 兀兀对之呼不起 。 嗟余只影系人间 , 如何同生不同死 。 同死焉能两相见 , 一双白骨荒山裹 。 及我生时悬我睛 , 朝朝伴我摩书史 。 漆棺幽閟是何物 , 心藏形貌差堪拟 。 去年欢笑已成尘 , 今日梦魂生泪泚 。
这首诗的语言如同说家常话一样 , 而丰富的感情起伏变化却紧紧扣住读者的心弦 。 诗的开头说人死后能见到遗像是一桩喜事 , 但是“兀兀对之呼不起”又勾起了失去亲人的悲痛 , 转而再想到“同死” , 而同死仍不能相见 , 不如让遗像“朝朝伴我摩书史” 。 诗的后半部分又将笔锋转向现实 , 从“漆棺幽閟”一直写到“去年欢笑” , 感到分外的孤寂和凄凉 , 以至悲泪纵横 。 全诗采用情景交融、虚实相错的手法 , 一气呵成 , 具有“难将终夜长开眼 , 报答平生未展眉”的艺术魅力 , 确实是他诗中的上乘之作 。
除陈衍、朱金城两家所点评的上述诗作外 , 衡恪还有以下悼亡诗:
悼亡
问尔魂归何有乡 , 残年孑影感临觞 。 事同饮鸩销膏尽 , 梦付驰驹积恨长 。
箧有残煤缠粉涙 , 壁留遗挂掩虚堂 。 素衣化缁诚何意 , 独对京尘苦月黄 。
出门
出门惘惘见残阳 , 万柳迷尘入浑茫 。 浪迹何曾关去住 , 绝弦谁与说宫商 。
钿车暗感当时路 , 蕙叶先凋昨夜霜 。 过尽层楼归未晚 , 乱鸦空绕汉宫墙 。
生别离
暧暧灯烛光 , 含悲下空堂 。 红罗点别泪 , 是妾嫁时裳 。 江湖日色晚 , 恻恻肠空断 。
岂无重见时 , 寒波荡修远 。 妾身鸿毛轻 , 君恩海水深 。 情伤贝锦什 , 为奏白头吟 。
春绮卒期年矣哭之以诗
别我刚成一岁回 , 幽宫从此閟寒灰 。 悠悠同是无根者 , 落落谁为出世才 。
即事寻源身正苦 , 浩歌作达意何哀 。 宵来独对寒镫下 , 一往沈冥泪暗催 。
哭奠春绮殡宫
尖风削面遶东城 , 呜咽重来意不任 。 荒寺寂寥林木异 , 素帏幽冷网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