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深知身在情长在:谈陈衡恪的悼亡诗( 三 )


同居华屋宁非分 , 猛见榱题又失声 。 我若先归九泉下 , 知君无泪得生倾 。
清末民初年间 , 著名的悼亡诗词与悼亡诗集 , 记忆所及 , 许振祎为悼其姬人刻《诒炜集》 , 程学恂为悼其姬人刻《鹣恨集》 , 张雨珊有悼亡词一百首 , 名为《湘弦离恨谱》 , 陈衍有三百韵悼亡长诗 。 但像衡恪这样两赋悼亡 , 哀感顽艳 , 实不多见 。
1909年 , 衡恪好友胡朝梁赠诗中有“陈家兄弟文章伯 , 佳句流传江海间”之句 。 自1906年散原老人陈三立开始在报刊上发表诗作后 , 首先跟进的是衡恪 , 接着是方恪(他以发表词作为多) , 接着是隆恪 。 陈氏父子的名字频频在报刊上出现 , 有时父子诗文刊载在同一天报纸的副刊或同一期杂志上 。 十余年间 , 陈氏父子名声大噪 。 世传散原诸子均能诗在这里得到了印证 , 得分最高者当属衡恪 。 表面上看是由于衡恪此时的画印书诗均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 而背后的因素则来自于传统的“世重其艺 , 我重其人” 。 衡恪人品之好 , 是当时文坛士林一致公认、口耳相传的 。 1923年8月衡恪猝逝 , 师友侪辈同声一哭 。 正在布鲁塞尔访问的蔡元培从《晨报》上得知噩耗 , 悲叹“陈师曾君在南京病故 。 此人品性高洁 , 在现代画家中 , 可谓难得之才 , 竟不永年 , 惜哉!”
古代文论家有一个观点 , 谓诗导性情 , 不争工拙 , “所以读君诗 , 亦知君为人”(白居易语) , “功名之士 , 必不能为泉石淡泊之音;轻浮之子 , 必不能为敦厚大雅之响”(叶燮语) 。 以此观照衡恪的诗作 , 觉前贤对其风格的点评是准确到位的 。 以他平和谦抑、不趋时触热的性情人品 , 不可能去写黄遵宪、梁启超那样的“诗界革命”诗 , 也写不出他父亲陈三立那样奥涩曲折、沉郁孤愤之作 。 陈衍论诗主清切 , 故与衡恪颇投缘 , 引为同调 。 所撰诗话 , 对衡恪诗作评价极高 , 谓“散原诸子多能文辞 , 余赠师曾诗 , 所谓‘诗是吾家事 , 因君父子吟’者也 。 师曾近作 , 真挚处几欲突过乃父” 。
1988年 , 北京荣宝斋出版了《陈师曾印谱》 , 收入“深知身在情长在”印 。 笔者一见此印印文即爱其俊爽 , 辞浅意深 , 似有晚唐风味 。 彼时尚不知这是李商隐的诗 ,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它是衡恪自己的佳句 , 它与“师曾悼亡 , 乃有此作 , 灯前自赏 , 不禁泫然”的边款营造了一种伉俪情深、深情绵邈的伤感氛围 , 使读者对这位悼亡人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 的确 , 衡恪的悼亡是真诚的 , 没有丝毫矫情的成分 。 他对两位前妻(1916年三娶黄国巺)的长久怀念 , 成就了近世文人悼亡的一段佳话 。 悼亡之作贵真 。 衡恪的悼亡诗 , 不仅在清末民初的悼亡诗里有一席之位 , 亦有资格入选历代悼亡名作 。
李商隐的这首《暮秋独游曲江》不是太有名 , 千余年后终于遇到知音 。 这位知音以他的嘉言懿行对义山的“伤心人别有怀抱”作了最好的诠释 。
◎刘经富 , 学者 , 南昌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