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强|专访|《波德莱尔传》译者董强:为君歌一曲,忧苦自云散( 四 )


董强:我的导师米兰·昆德拉是最反对传记的 。 说白了 , 他质疑生平与作品的关系 。 他是不允许别人谈论他的作品以外任何东西的 。 认为留下的日记、书信和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 , 都不是“作品” 。 但我觉得他这个想法太极端了 , 我们爱上一位作家 , 自然而然想去了解他的生平 , 反过来说当你了解了一个作家的生平 , 也会想去看看他的作品 。 如果昆德拉没有经历“布拉格之春” , 他就写不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 传记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非虚构写作” 。 一部传记写得好很不容易 。
【董强|专访|《波德莱尔传》译者董强:为君歌一曲,忧苦自云散】澎湃新闻:我注意到法文版作者皮舒瓦已经过世了 。 在他生前 , 你们二人是否有过碰面和交流?
董强:2004年的时候 , 我去见皮舒瓦 , 他当时是被我的提问感动了 , 并且把我介绍进了法国文学史协会 。 我提的问题都是针对他这部传记中的一些原话 , 他一看我是真看懂了他的书 , 所以特别热情 。 比如我们聊到 , 但凡有波德莱尔的遗物或者相关物品的拍卖 , 他都会去现场 , 尽自己财力能买下来的全买下来 。 后来拍卖商都认识他了 , 会让他优先去预览 。 在他家中 , 就收藏有波德莱尔用过的写字台 。 遗憾的是 , 我们那次见面几个月后 , 他就去世了 。 而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去世了 , 因为后来一直没有联系 。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 , 这本传记对于了解波德莱尔的一生 , 还存在什么未尽或者难言之处?
董强:波德莱尔幼年丧父 , 他同母亲的关系是非常难以尽述的 。 尤其是 , 我们到现在还弄不大清楚 , 波德莱尔为什么跟他继父之间的关系会闹得那么僵 。 这也是文学史上的一个悬案 。 似乎出现了一种不可逆转的“突变” 。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 他继父是当时真正的社会精英 , 军人出身又做了外交官 , 最后还成了参议员 。 波德莱尔小时候对继父是很崇拜的 , 同时继父待他也非常好 , 给他提供良好的教育 。 但他成年后 , 父子两人几乎变成了仇人 , 甚至变成了两个敌对的阶层 。 继父比波德莱尔的妈妈年纪小 , 娶一个寡妇 , 还带着两个孩子 , 他一辈子没有离开她 , 对她也特别好 , 结果最后跟波德莱尔的关系却闹得特别僵 。
据说 , 福楼拜和画家德冈两个人有一次去君士坦丁堡旅行 , 见到了时任法国大使 , 正是波德莱尔的继父奥匹克 。 结果 , 三个人寒暄 , 奥匹克就问他们法国国内最近有什么新奇的见闻啊?他们就说巴黎出了个波德莱尔 , 写了本《恶之花》 。 不成想大使听到这 , 什么也没说 , 转身拂袖而去 。 从这一点就可见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 可以说是已经势同水火 。
波德莱尔这个人确实有前瞻性 , 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 人们到了20世纪才能够渐渐意识到他的价值 。 法国文学后来到了纪德、萨特 , 等等 , 基本上都是站在一个非主流的位置上 , 他们关注那些边缘化的人 , 让文学的表达变成了一种“批评的”表达 。 西方文学可以说是从波德莱尔开始 , 逐渐带有了颠覆性的因子 , 不再是“歌功颂德”的文学 , 成为真实表达人的生存状态的文学 , 甚至是探索人性深渊的文学 , 这是波德莱尔了不起的地方 。
“越重读波德莱尔 , 越能够体会什么是现代”
澎湃新闻:从中文版序言就可以看出你翻译这部传记时的投入与共情 。 特别的 , 你还提到自己在翻译时遇到的一场“意外” , 甚至体验到了死亡 。
董强:2004年 , 我在法国和皮舒瓦见面没多久 , 他就去世了 。 其实见面的时候 , 他状态还是不错的 , 所以世事无常 。 我那个阶段 , 心气比较高 , 觉得中国的法语事业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 要去做 。 我当时同时在翻译《西方美术大辞典》 , 300万字 , 有时每天要翻译8个小时 , 一小时两千字 。 接手《波德莱尔传》时 , 这本书是60万字 , 我给自己定下的计划是三个月翻译完 , 这样才不会影响其他工作的进度 。 我先是在国内翻译了一半 , 到了巴黎后翻译另一半 , 依然是每天8小时的工作量 。 越往后翻 , 看到波德莱尔一生的凄凉 , 心里就越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