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著$钱冠连:硬功夫、活脑筋、新句子( 三 )


吕叔湘等前辈对汉、外语两界两张皮现象一直忧虑忡忡,而钱老的主要理论贡献就在于促进了两界融合。《美学语言学》《语言全息论》《汉语文化语用学》《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均聚焦汉语汉文化,揭示其普遍原理。钱老是外语出身的学者,在业内颇受关注,在界外更受推崇,靠的正是他西而化之的理论探索以及随之结出的硕果。
身为外语学者,他却勇于批评汉语界不重理论研究,更缺学派创建意识的壮志。但他更是反省自身,剖析了外语界缺乏理论创新的心理障碍:第一,甘当二传手,忙于引进,让渡创新;第二,知难畏难,怕劳神费力;第三,认为无新可创,该创的已创,属于思想懒惰。
在同事王初明教授看来,钱老“视原创性为做学问第一原则,并努力付诸实施”。外语界对新理论构建贡献不大,好拾人牙慧。而他“写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部专著,总不忘创新”,“努力做一位生产知识的先进工作者,足见其创新意识的强烈”。
四川外国语大学王寅教授是钱老的学术知音:“仅就专著来说,他出一本,是一本,既有‘数’,更有‘质’,可谓本本见彩,册册出新,无不彰显着‘无中生有、有中生新’的创新范式,堪称我国外语界的‘理论拓荒者’。”他将钱老的创新之法归纳为“再范畴化”,正是“再范畴化成就了他的原创理论”。每读新著,钱老的诗人和评家气质便悉数登场:入乎其中以解剖,出乎其外以化合,再予以范畴化,进而提出新概念。比如,已被学界广为接受的“人文网络言语学”“语言的‘三活’状态”“语言全息”等范畴,均折射出钱老的理论原创意识。
一部专著可含一个或多个理论,也可自成理论体系,系列专著则形成体系的体系,形成更大的学科体系。上述四部专著便是如此纵横贯通的。对此,其高足、电子科技大学教授王爱华看得更清楚:四本书各有体系,新颖而深刻,彼此又内在关联,都对语言本质和现象作出了新颖的解释。钱老正是从语言学走向语言哲学,理性探索从经验性走向了思辨性,移步换景,步步深入,却始终坚守着“重视学习西方语言学理论,立足理论建设,立足母语语料,立足创新”的原创理念,坚持倡导“学贯中西”,致力于国内外哲学界与外语界的凿壁与打通,其终极目标是“建立中国的语言学理论学派”。
仅凭语用学成就,钱老本可欢度余生,可他偏偏舍易趋难,急转弯撞向了语言哲学。为何转向?所虑有三:第一,语用学研究除译介外,当时已无话可说,多数学者不愿详考其源(即语言哲学);第二,国内语言学研究方法单调,汉语界鄙薄理论,视理论为空谈;外语界引进方法,汉语界不太买账,两界两张皮;第三,我国语言学家入道时未受哲学训练,硬伤与生俱来。钱老以“下地狱的精神”,沿着语用学闯入分析哲学,踏上了语言哲学转向的艰难历程——脚踏语言的实地,仰望哲学的天空,就如他反复强调的,“从语言入,从哲学出”。
其实,语言学理论背后藏着哲学,理论语用学与哲学天然关联,就看谁先发现,再发明,为其命名,为其立说。钱老正是基于英俄汉三语由语言学追向哲学的。“文革”后,他集中研究语用学,读利奇等人的著述,见语言学家常引维特根斯坦、奥斯汀、格赖斯等人的著作,好生奇怪:他们为何要引用哲学著作?1992年,应邀前往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任特约研究员,语用学文献读得越多,他的疑虑就越深:为何语用学大家都是哲学家?他一面读西方书,一面写自己的书,未几,写成《美学语言学》(1993),开启了语言哲学写作。访学期间,他更受刺激的是:为何不见国人的语用学?不出几年,《汉语文化语用学》(1997)面世。他还借机厘清了哲学与语用学的谱系:语义学为分析哲学之子,语用学为语义学之子,语用学便成了哲学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