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千春:苦海中的孤独摇桨人( 二 )


同年的行为艺术作品《成为绘画》是盐田走出绘画困境的分水岭 , 她受到自己变成画作的梦的启发 , 给自己披上画布 , 并且往身上喷溅红色的釉料 , 带有毒性的釉料染红了她的脸和头发 , 也灼伤了她的皮肤 , 透过这种带有危险的行为 , 她尝试解锁了身体和材料的关系 , 也找到了艺术创作的动力和决心 。
1996年盐田如愿去往欧洲学习 , 她先后跟随行为艺术大师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和装置艺术大师瑞贝卡·霍恩学习 。 这一阶段 , 她开始了一系列的行为艺术实验 , 比如1997年的《尝试与回家》中 , 盐田一次次从一个土坑洞中往下跌落 , 好像通过这种行为表达一种回归的徒劳努力 。 1999年的《盥洗室》中 , 她赤身在浴缸里用泥水一遍遍冲洗自己 , 但是怎么也冲洗不掉泥垢 , 就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皮肤和身份的记忆 。
通过身体的在场 , 盐田千春挑战了体验的极限 。 但是在定居柏林之后 , 她开始将表达的主题放在了缺席的身体和不存在的存在上 。 对于艺术家而言 , 身体的缺席 , 并不意味着身体真正的消失 , 物体的不存在 , 也并不意味着记忆的消失 。 正如回忆中9岁经历过的邻居家的一场大火 , 烧透之后留下一把残琴 , 钢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 但是它残破的美丽却永久地留在了艺术家的脑海里 , 并由此创作出《沉默中》 。 无声的音乐会 , 正如身体的缺席 , 带来的存在感在想象中更为强烈 。
从身体创作到用线创作
艺术家通过使用日常物件来表达留存在其上的记忆 , 通过记忆来强化这份存在感 。 艺术家也再次使用线作为创作的材料 , 编织这种无声的存在 。
当发现自己罹患癌症之后 , 盐田在作品中开始探寻生死的界限和灵魂的去处 , 《睡梦中》她用黑色的线捆扎空间和床 , 编织沉沉的梦境 。 又用黑色的线填满门后的空间 , 越过这个门 , 象征着越过生死的界限 。
在接到森美术馆个展邀请的第二天 , 盐田就得到了自己癌症复发的消息 , 展览筹备的两年期间 , 也是艺术家在反复探寻思考灵魂归属 , 同时与疾病作斗争的时间 。 感受到生的牵绊、亲人的牵绊 , 艺术家开始想灵魂是不是可以传承 , 肉身脱离之后是否还继续存在 , 《外在化的身体》中 , 她用牛皮和青铜象征自己身体的碎片 , 用艺术创作的方式提前回答了这个让人恐惧的问题 。
但是当置身“颤动的灵魂”现场 , 入口即可见的《未知的旅程》中 , 我看到了轻盈的线在空中自由的走动 , 它们有时候纠缠在一起 , 有时又变成了单独的一根 , 连接起天空和小船 。 “线变得缠结、互相交织、崩断、散开 。 它们不断反映出我的内心世界 , 同时也表达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种种状态 。 ”
我想象着艺术家拿着线团 , 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往复、缠绕 。 如她所说 , 内心的情绪也会即时反映在这个“缠绕”的过程中 , 在看着空间被这些联系渐渐填满的时候 , 一条线已经追溯不到开头和结尾 , 好像搭建起了一个梦的世界 , “那一刻 , 我感觉自己仿佛能够窥见天边 , 触碰到真相” 。 黑色的线是空间的延伸 , 是夜空 , 是宇宙;红色的线则是血液、是生命 。 艺术家在创作中得到了灵魂的自由 。
这个时候 , 我才了解到 , 被这份脆弱感和力量感同时包围的感觉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 就如同《聚集-追寻归宿》约200个行李箱所组成的队列 , 它们微微颤抖 , 正如出行前的清晨感受到的未知的兴奋 , 是一种体验到当下的感受 , 我们也许能说 , 这也许就是灵魂呢?
龙美术馆(西岸馆)有着非常巨大的空间和挑高 , 对于单个艺术家个展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规划和表现 。 这个展览从《未知的旅程》装置开始 , 回顾艺术家的经历 , 通过大型装置作品《沉默中》 , 出来后再观看艺术家的舞台设计创作资料 , 来到二楼之后 , 又经过由日常物件组成的几件装置作品 , 辅以艺术家的绘画 , 以《聚集-追寻归宿》结束 , 一圈最后 , 来到最后的《我们将去往何方?》 。 这件用线表达的白色船只意向的大型装置作品 , 宛如一件如梦如幻的奇境 , 它让我联想到沟口健二电影《四月物语》中在迷雾中行驶的船 , 一叶扁舟 , 众人皆睡 , 我独摇桨 , 苦海凭船渡 。 盐田千春就是这个摇桨人 , 让人为她感到一阵阵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