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舟人|洞天寻隐·纪念|范华:施舟人,汉学界的一位道士

编者按:2021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初七) , 世界著名汉学家 , 道门宗匠施舟人(Kristofer M. Schipper)教授于荷兰升遐远游 。 按照道教传统 , 正月初七为三会日之一的“举迁赏会” , 而这也正应了学道者功圆行满 , 受诏登真的说法 。 蒙施舟人先生弟子范华(Patrice Fava)先生的支持 , 我们现将他所撰的一篇纪念文章译为中文 , 并与他2012年4月所拍摄的一段施舟人生活短片在此一并分享 , 作为施先生逝世周年之追思 。
《与施舟人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下午》 , 摄影:范华(Patrice Fava);剪辑:浦敏枫;制片:陶金 。 (03:46)
我从未想过施舟人会离开这个世界 , 离开我的生活 , 乃至离开道教进程 。 斯人已去 , 我们必须重新学会如何生活和工作 。 然而幸运的是 , 对于我和汉学界的许多同仁来说 , 他是“死而不亡”的 。 我们将永远想念他的音容 , 重温与他在一起的回忆、谈话、散步、讲座以及他的著作 。 现在 , 他已远游 , 但却又从未如此地亲近 。
最后一次与他相聚 , 是二零二零年一月在巴黎一个小酒馆的晚餐 , 这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 就像达·芬奇画在恩宠圣母修道院墙壁上的《最后的晚餐》 。 当时 , 他刚刚结束了在人文科学之家(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的一场讲座 , 六个弟子围坐在其身边:高万桑(Vincent Goossaert)、吕敏(Marianne Bujard)、方玲、洪怡沙(Isabelle Ang)、贾珞琳(Caroline Gyss)和我 。 这次愉悦的晚餐后不久 , 席卷全球的疫情便将所有人分开 , 我们本还期望着能在北京或别处再次相聚 。 施舟人带走了他享誉世界的渊博学识 , 以及出众的为人传道、授业、解惑的能力 。 他比任何人都更善于掌握真相 , 更能将难题阐明清晰 , 并为举棋不定的研究过程指明方向 。 这种诠释的才能来自于他在道教领域多年的深耕 , 一方面是身体力行的实践 , 一方面是对于道经的熟稔 。 众所周知 , 他被授予了仙职法位 , 但只有身边的人才能看到其内心深处的那位道士 。 大家尊崇其为学者 , 却未发现正是他的仪式实践 , 以及他在台南与其他华人社会的频繁往来 , 使他跨越了西方与东方乃至与道教之间的鸿沟 。 只有少数亲近他的人能够认识到 , 他的研究路径在本体论的层面更接近葛兰言(Marcel Granet, 1884-1940)在其《中国思想》中所做出的概述与分析 。 他是第一位以道士为本位展开思考的汉学家 , 但同时又继承了法国学术的治学风格 , 以及从沙畹(édouard Chavannes, 1865-1918)到康德谟(Max Kaltenmark, 1910-2002)等前辈道教学者的学术遗产 。 得益于这种双重训练 , 他成功地将真正的道教文化带入当代西方社会 。 在这种自省式的态度下 , 文本得以有了新的解读 , 教学方法也被调整为道士的视角 。
在高等实践研究学院(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的课程中 , 施舟人会让听众在两个小时内屏息聆听 。 课程结束后 , 大家会感到经历了一次升华 , 就像观看了伯格曼(Ingmar Bergman, 1918-2007)或黑泽明(1910-1998)的电影一样 , 因为他懂得如何分享盛大仪典的亲身经历 。 正是这种真实感 , 使得他所展现的各个时代的道教都是鲜活的 。 葛兰言在书中所讨论的是一个不复存在的中国文明 , 而施舟人则告诉我们其依然生气勃勃 。 此外 , 他极具演讲的天赋 , 总能脉络清晰 , 逻辑有序地论证并得出结论 。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 , 他依然应邀出国讲学 , 这既是为了自己的乐趣 , 也是为了让中国听众以另一种方式了解自己的历史 。 在丧期中 , 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悼念文字表明 , 施舟人在中国 , 至少是在学术界中的盛名 , 甚至有人认为他是中国文化真正的代言者 。 有一次他对我说:“中国人(对于‘道’)日用而不知 。 ”在《道之用》(L'usage du Tao)一书中 , 我引用了这一表达来总结道教在中国被忽视的现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