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读大学中文系时 , 我读遍图书馆里的民间歌谣读本 , 不仅没有收录这一首 , 相似的类型也没有 , 从来都没有出现 。 这当然让我惊讶 。
我在散文《墙根下的民谣》里写道:
“他们诵说的歌谣 , 是谁编出来的 , 是什么时候编出来的 , 在这个世界上流传了多久?……它以平静和达观的语气 , 描述人的衰老状态 。 它的语言浅显易懂 , 指向的却是对生命的深深敬畏 。 我有一个感觉 。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 , 那些衣衫破旧的老头们 , 特意出现在我的面前 , 只有一个目的:让我记住这首重要的歌谣 , 在合适的时间 , 用合适的方式 , 写在文章里 , 传遍这世界 。 ”
我用了平民化的称呼“老头” , 没有用尊称“老者” , 可能是受了汪曾祺的影响 。 他的一篇作品标题就叫《捡烂纸的老头》 。
汪曾祺写道:
说不清有多大岁数 , 六十几?七十几?一嘴牙七长八短 , 残缺不全 。 你吃点儿软和的花卷、面条 , 不好么?不 , 他总是要三个烧饼 , 歪着脑袋努力地啃噬 。 烧饼吃完 , 站起身子 , 找一个别人用过的碗 , 自言自语(他可不在乎这个):“跟他们寻一口面汤 。 ”喝了面汤:“回见 。 ”没人理他 , 因为不知道他是向谁说的 。 一天 , 他和几个小伙子一桌 , 一个小伙子看了他一眼 , 跟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 。 他多了心:“你说谁哪?”小伙子没有理他 , 他放下烧饼 , 跑到店堂当间:“出来!出来!”这是要打架 。 北京人过去打架 , 都到当街去打 , 不在店铺里打 , 免得损坏人家的东西搅了人家的买卖 。 “出来!出来!”是叫阵 , 没人劝 。 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他会打架吗?年轻的时候打过架吗?看样子 , 他没打过架 , 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他这是干什么!虚张声势?也说不上 , 无声势可言 。 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
作者的情绪隐藏在平静的叙述里 。 那个像空气一样的老头 , 想说话没人跟他说 , 想打架没人跟他打 。 他的孤单是真正的孤单 , 连嘲笑、欺负他的人都没有 , 这让读者觉得无底的心酸 。
这篇《捡烂纸的老头》 , 有人说是散文 , 有人说是小说 。 而汪曾祺写作时 , 往往不会考虑到他写的是什么体裁 。 他只是观想过去和现在的生活 , 把印象较深的写出来 , 到了报刊编辑手里 , 当小说发表也好 , 当散文发表也好 , 那是他们的事情 。
汪曾祺的读者挺多 。 有学者认为 , 汪曾祺每一句话看起来都很平常 , 但是有着一种温情的人道主义 。 他在读者中越来越火的原因 , 也是因为他对人间保持着善意 , 对人性不断地探索 , 保持着人性的善和完整 。
我读到的一篇作品里 , 汪曾祺写了一个叫莲子的女人 , 她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 , 流浪途中嫁给了忠诚老实的挑夫老黄 。 他们生了女儿叫巧云 。
汪曾祺写道:
巧云三岁那年 , 她的妈莲子 , 终于和一个过路戏班子的一个唱小生的跑了 。 那天 , 黄海蛟正在马棚湾 。 莲子把黄海蛟的衣裳都浆洗了一遍 , 巧云的小衣裳也收拾在一起 , 焖了一锅饭 , 还给老黄打了半斤酒 , 把孩子托给邻居 , 说是她出门有点事 , 锁了门 , 从此就不知去向了 。 巧云的妈跑了 , 黄海蛟倒没有怎么伤心难过 。 这种事情在大淖这个地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 养熟的鸟还有飞走的时候呢 , 何况是一个人!
他笔下的莲子 , 跑还是要跑的 , 但是在抛夫弃子那天做的一系列事情 , 浆洗和收拾衣裳 , 把孩子托付给邻居 , 还有焖饭、买酒、锁门 , 等等 , 都体现了很深的人性和人情 , 所以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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