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海德格尔的思想起点与走出幼年的现代( 七 )


es gibt与幼年经验
在1919 KNS中 , 海德格尔用了许多篇幅考察诸种可能的对生活的把握方式 , 但它们最终都因其理论性的特征而失效了 。 于是海德格尔指出 , 对于生活这一实事领域而言 , 只有投入其中才能对其进行恰当的描述 , 这种描述当然也属于生活本身 。 在一连串急促而紧凑的追问中 , 海德格尔提出了“es gibt”:描述是实事间的联系吗?如果只有实事 , 那么根本上只有唯一的实事吗?如此就根本没有任何实事 , 甚至没有虚无(Nichts) , 因为虚无也是实事 。 甚至也没有“es gibt” , 这里有“es gibt”吗(Gibt es das “es gibt”)?在问题的开端处 , 海德格尔已经暗示了es gibt的几种特征:首先 , 根据这里的发问的内在逻辑 , 似乎es gibt比虚无更为根本;其次 , 它甚至已经超出了实事 , 倘若我们执着于“只有实事” , 那么便无法看到es gibt;最后 , 它表现为一种开放的问题形式 , 有待于某种具体之物的充实 。
这个问题因此逼近了现象学的极限:当“面向实事本身”逐渐成为现象学广为人知的口号时 , 海德格尔却表明 , 有一种比实事更为根本的东西 , 一种“不可见者” 。 早期海德格尔深深地受惠于路德 。 如路德所说“信仰意味着使自身听任于那不可见的事情” ,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也指出 , 现象学要让人来看的那些现象 , 恰恰是首先与通常不显现的东西 。 而这指的就是时间性 , 是此在之生存的绽出 , 事件的发生 , 存在的给予 , 是生生不息的潜能 , 一切灵魂深处的神性深渊 。
如同“存在”一样 , es gibt首先并不是一个哲学术语 , 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无数次地被使用的基本表达 。 如WS 1919/20中海德格尔所说 , 生活有其自足性 , 我们不需要再另外建构什么术语 , 因为生活本身就提供了通达自身的方式 。 es gibt没有专门的含义 , 它只是“空洞”的语法成分 , 但这正意味着我们无时无刻不身处其中 , 我们从未走出es gibt 。 但另一方面 , 我们总是将其轻轻带过 , 或是仅仅以语法的方式理解它 , 如此便错失了它的真正含义 。 因此 , 海德格尔对es gibt的分析已经是一种解构 。 在这微薄贫瘠而又决定性之处 , 我们置身于根本上决定哲学之生死存亡的方法论的十字路口:我们必须从这里跳跃(Sprung) , 从而进入本源(Ursprung) 。
海德格尔对es gibt的分析并非着眼于语法 , 而是着眼于生活对这一问题的体验:在这一表达中 , 我们是在问某种一般的东西 。 但这并非某种理论性的设问 , 更确切地说这是生活自身的一种倾向:“它”活着(es lebt) , 向着什么东西而生活(Leben aufhin etwas) , 更为明确的表达是“它世界化”(es weltet) 。 事实上 , 这里涉及“生活”一词本身的歧义性:它既可以指生活这一活动 , 或者说经历 , 同时也是这一活动的某个对象 , 也即被经历者 。 海德格尔用es lebt来解释Leben , 用es weltet来解释Welt , 所强调的正是这种活动本身的发生 。 海德格尔在此引用了亚里士多德的话:哲学起源于对某种东西的追问 , 但这句话中的“某种东西”仅仅是作为名词的生活与世界 , 这种意义上的哲学追问是无法通达作为动词的生活化与世界化的 , 因此它也无法抵达那个一般的“某物” , 也即那个es gibt 。 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哲学只是某种具体科学 , 而海德格尔所说的哲学则是原始科学 , 它探究的并不是某个特殊的领域 , 某种特殊的东西 , 而是它们的时间性的发生 。
我们能说出es gibt , 这一点已经证明了原始科学的可能性;而此时我们对这一日常表达进行解构 , 直至其本源的意义 , 这已经意味着原始科学的开展 。 然而这一点仍然无比艰难 。 海德格尔意识到 , 当我们试图把握这个一般东西的意义时 , 我们必然地需要回溯到具体的个别对象 。 但这或许也不是一种阻碍 , 而是一种途径 , 尽管它蜿蜒而曲折 。 如我们前文所说 , 对终极的统一之物的赢获 , 恰恰需要对自身之差异性的把握 。 因此 , 同一时期的海德格尔也强调了具体的、有限的“处境”(Situation)的重要性 。 在1919 KNS中 , 紧接着es gibt的“问题体验” , 海德格尔谈到了“周围世界体验” , 两者之间的关系或许可以用《存在与时间》中话来说明:存在以多种方式被言说;以及 , 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