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年|初金一:幻想家或游荡者——彼得堡的现代性( 三 )


幻想家在城市中生活 , 却要与人群保持距离 。 彼得堡是一个幻想家的城市 , 幻想家是观察者 , 也被别人观察 。
有一个老人 , 我们几乎交上朋友;我每天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总要在方坦卡街遇到他 。 他神态庄重 , 若有所思 , 总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 左手不时地挥动 , 右手握着一根带有镶金头的多节长拐杖 。 他甚至注意到了我 , 并表现出很关心我的样子 。 如果在那个特定的时间我没有来到方坦卡街这个老地方 , 我相信他一定会愁眉不展的 。 所以有时候 , 我们彼此都已经要脱帽致意了 , ——尤其当我们两个人心情都很好的时候 。 不久前 , 我们有整整两天没有见面 , 第三天相遇时 , 幸好及时醒悟过来 , 垂下手 , 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 。 (《全集》第二卷 , 176页)
老人或许是另一位幻想家 , 是三十年后的自己 。 他们间的心照不宣 , 是谁都不会去打破这种难得的距离 , 又暗自期待在现实中靠近 。 这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幻想家 。 这种与现实秩序的张力和后发现代性的焦虑 , 使得幻想家成为一个彼得堡现代性的典型形象 。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幻想家对夜行和对街头观察的兴趣 , 让人联想起他的同龄人波德莱尔笔下的“游荡者” 。 “游荡者”或译“游手好闲者”即flaneur , 是十九世纪法国文学的典型形象 。 在波德莱尔那里 , 这群在巴黎街头漫无目的游走的游荡者被经典化为“现代生活的英雄” 。 波德莱尔称游荡者为“人群中的人” , 他们观察的是人与城市的怪诞关系 。
本雅明在《波德莱尔笔下第二帝国的巴黎》中写道:
在波德莱尔那里 , 巴黎第一次成为抒情诗的题材 。 他的诗不是地方民谣 , 这位寓言诗人以异化了的人的目光凝视着巴黎城 。 这是游手好闲的凝视 。 他的生活方式依然给大城市人们与日俱增的贫穷洒上了一抹抚慰的光彩 。 游手好闲者进入大城市的边缘 , 犹如站在资产阶级队伍的边缘上一样 。 但是两者还没有压倒他 。 他在两者中间都感到不自在 。 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避难所 。 ([德]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论波德莱尔》 , 张旭东、魏文生译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 1989年 , 189页)
游荡者是演员 , 是妓女 , 是士兵 , 是波西米亚人 , 是忧郁的行人 , 是花花公子 , 是乞丐 。 他们是发达资本主义的产物 , 但不是资本主义工业化的螺丝钉 。 他们同《白夜》中的幻想家一样 , 是在善恶之间力不从心 , 在观察中同现实格格不入 , 又期许现实的认可的人 , 是“现代生活的英雄” 。
幻想|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年|初金一:幻想家或游荡者——彼得堡的现代性
文章图片

波德莱尔自画像 , 1848年 。
人群是他们的避难所 , 游荡者始终在人群中 。
如天空之于鸟 , 水之于鱼 , 人群是他的领域 。 他的激情和他的事业 , 就是和群众结为一体 。 对于一个漫游者、热情的观察者来说 , 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 , 生活在反复无常之中 , 变动不居 , 短暂和永恒之中 , 是一种巨大的快乐 。 离家外出 , 却总感到自己在家里;看看世界 , 身居世界的中心 , 却又为世界所不知 , 这是这些独立、热情、不偏不倚的人的几桩小小的快乐 , 语言智能笨拙地确定其特点……他每时每刻都用比变动不居、瞬息万变的生活本身更为生动的形象反映和表达非我 。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 , 郭宏安译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87年 , 477页)
鸟儿没有天空则不能飞翔 , 鱼儿没有水则不能游动 。 波德莱尔比喻的巧妙之处在于 , 游荡者不同于人群中的其它个体 。 游荡者与人群的关系 , 不是单个个体与多个个体的关系 , 而是个体与生存环境的关系 。 他既在人群之中 , 又如同鱼与水的关系一样 , 不是水的一部分 。 同幻想家一样 , 游荡者在现实生活的边缘进进出出 , 保持距离却不脱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