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年|初金一:幻想家或游荡者——彼得堡的现代性( 四 )


游荡者不是浪漫派诗人 , 他并不幻想着回归山水、田园 , 或任何形式的前现代生活 。 正如本雅明所说 , “他以这种享有乐趣的人的态度使得人群的景象在他身上发挥作用 , 这种景象最深刻的美丽在于 , 他在其中陶醉的同时并没有对可怕的社会现象视而不见 。 他们保持清醒 , 尽管这种清醒是那种醉眼朦胧的 , 还仍然保持对现实的意识” (《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 , 77页) 。 游荡者所幻想的就是做现代生活独来独往的英雄 。
他就这样走啊 , 跑啊 , 寻找啊 。 他寻找什么?肯定 , 如果我所描写的这个人 , 这个富有活跃想象力的孤独者 , 有一个比纯粹的漫游者的目的更高些的目的 , 有一个与一时的短暂的愉快不同的更普遍的目的 。 他寻找我们可以称为现代性的那种东西 , 因为再没有更好的词表达我们现在谈的这种观念了 。 对他来说 , 问题在于从流行的东西中提取出它可能包含着的历史中的富有诗意的东西 , 从过渡中抽出永恒 。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 , 484页)
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 , 波德莱尔写道:“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 , 就是艺术的一半 , 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 。 ” (同前 , 485页)能够去捕捉到这种现代性的 , 正是游荡者 。 正如本雅明所说:“似乎只有游荡者才想用借来的、虚构的、陌生人的孤独来填满那种‘每个人在自己的私利中无动于衷的孤独’给他造成的空虚 。 ” (《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 , 76页)游荡与幻想是同一过程的两面 , 幻想家就是游荡者 , 游荡者就是幻想家 。

如同游荡者之于巴黎 , 幻想家也是彼得堡现代生活的英雄 。 然而 , 这一点并那么容易察觉 。 其实 ,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彼得堡纪事》中曾为这种内在相似性埋下一个词汇学线索 。 每到六月 , 天气转暖 , 彼得堡人会搬到郊外别墅去小住 , 陀思妥耶夫斯基写道:
这是我们的彼得堡 , 变得空荡荡 , 聚起大量垃圾 , 有人在兴土木 , 有人在清扫 , 好像在休假 , 短时间内生活似乎停顿下来 。 灼热的空气中浮着一层层厚厚的雾霭 。 一群群工人抬着灰浆 , 拿着锹镐、斧头等工具 , 在涅瓦大街上散布开来 , 如在家中 , 好像把大街买了下来 。 这下子过路行人、游荡者(фланер)、旁观者可倒了霉 , 除非他们真的想象那个罗马狂欢节上换身洒满面粉的皮埃罗那样 。 街上的生活似乎进入梦乡 , 演员们到外省度假 , 文学家们在休息 , 咖啡馆和商店空无一人 。 那么不得不留在首都与夏季共命运的城里人能做些什么呢?是研究楼房的建筑吗?是观看城市如何更新如何建设吗?(《全集》第十七卷 , 31页)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选择一个表达“游荡者”的日常词汇 , 而是选择了一个当时少人用到的外来词 。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抱怨中提到的“游荡者”(фланер)一词 , 正是法语游荡者flaneur的俄文形式 。 空荡荡的城市让以观察为乐的游荡者无所适从 。 《白夜》中 , 叙事者幻想家也感叹到 , 夏天的到来令人想做游荡者而不得 。 “我为什么要交朋友呢?彼得堡城内的一切 , 对我而言都这样熟悉 , 我是否要在这里结交朋友 , 不会对我与彼得堡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 这导致我在城内所有人都收拾好行李 , 赶赴别墅避暑之际产生了一种遭到遗弃的感觉 。 我很惶恐 , 因为这里只留下了我自己 。 ” (《全集》第二卷 , 175页)幻想家-游荡者没有了人群 , 则如鸟失去天空 , 鱼失去水一样 。 这里的彼得堡只剩下了大兴土木的现代化外壳 , 而流失了人群对现代化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