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书非借不能读也?关于“借书”的历史( 三 )


但藏书家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 出借之后 , 除了害怕不还 , 其他风险简直也是无处不在 。 就如曹溶所言:“书既出门 , 舟车道路 , 摇摇莫定 , 或僮仆狼藉 , 或水火告灾 , 时出意料之外 。 不借未可尽非 。 ”(曹溶《流通古书约》)
为了不让友朋及外人知晓自己的藏书 , 各路藏书家都绞尽脑汁 。 那些吝啬的高手 , 非但秘不示人 , 更彻底的做法是连自己的藏书目录亦不入 。 据说钱牧斋先生的绛云楼 , 聚书甚富 , 世间孤本极多 , 但《绛云楼书目》中“所载宋元本 , 皆是中乘 , 绝佳之品 , 则并书目亦不存 。 ”此真达致“藏”书之化境矣 。 但后来绛云楼失火 , 秘籍葬身火海 , 后人却不知其名 , 只有钱牧斋拿出在读的几部书免遭厄运 。 后人为他惋惜 , 要是他愿意借书出去 , 或许还能多留下几本 , “可见书有因借而保存者 , 不借反而损毁者” 。 (走火:《汝南漫谈·借书》 , 《东方日报》 , 1942年8月18日)
书之存在价值即是让人阅读 , 书不外借 , 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 “不借不如不藏”(梁鼎芬《丰湖藏书四约》) , 藏书何用?
我不借人 , 人亦决不借我 , 封己守株 , 纵累岁月 , 无所增益 , 收藏者何取焉?(曹溶《流通古书约》)
藏书家的抠门 , 有时候让人实在没有办法 。 急于看书的人有时也会使用非常规手段 。 归有光向一位名叫魏八的藏书家借阅《东坡易传》不得 , 遂向自己学生王子敬写信抱怨 , 大骂“此君殊俗恶” , 大概这位学生做了官 , 有权势 , 归有光希望学生代为借书 , 所以魏八“畏公作科道 , 不敢秘也” 。 归有光文章做得好 , 但在书瘾支配下仗势借书 , 确实也不太地道 , “有书癖者有时巧取豪夺均有所不惜 , 惟微悖于义 。 ”(颠公:《挟科道势力借书》 , 《文艺杂志》 , 1914年第3期)
藏书家的吝啬有时竟会引来借书人的报复 。 志人小说《泽山杂记》中记载了一位叫景清的读书人 , 就捉弄了一番那位不愿借书给自己的小气同学:
倜傥尚大节 , 领乡荐 , 游国学 。 时同舍生有秘书 , 清求而不与 。 固请 , 约明旦即还书 。 生旦往索 。 曰:“吾不知何书 , 亦未假书于汝 。 ”生忿 , 讼于祭酒 。 清即持所假书 , 往见 , 曰:“此清灯窗所业书 。 ”即诵辄卷 。 祭酒问生 , 生不能诵一词 。 祭酒叱生退 。 清出 , 即以书还生 , 曰:“吾以子珍秘太甚 , 特此相戏耳 。 ”
这招既准又狠 , 打中了藏书家的七寸 。 藏书家们的痴情都花在了收藏上 , 哪还有闲情去阅读呢 。
“共书”主义精神
当然 , 也有喜欢主动借书出去的人 。 最慷慨的藏书家莫如法国的若望·格罗利叶(1479-1565) , 此君曾任法国财政部长 , 藏书丰富且精美 , 所藏图书都经过他亲自装帧设计 。 他视借书给人为无上喜悦 , 所藏书上都用金字印着:“若望·格罗利叶和他的朋友所有 。 ”(高明《爱书·借书和偷书》)实在有着“共书”主义的精神 。
但对多数的藏书者来说 , 一旦出借 , 大半还是要后悔的 。 民国时期有一枚压角章这么写:
借书本是功德事 , 借也如何 , 不也如何 。 借去还来 , 能值几何?谁不乐?借去不还直同窃 , 烦恼多!再来不借休怨我 , 我也无奈何!(《借书戒》 , 《导光》 , 1933年第1卷第7期)
不知背后牵涉到了多少悲伤的故事 , 写尽了藏书人的纠结和无奈!
所谓好借好还 , 再借不难 , 宋濂借书来 , 马上抄录 , “录毕 , 走送之 , 不敢稍逾约 。 以是人多以书假余 , 余因得遍观群书 。 ”颜之推还建议 , 借书后如发现书籍有所损坏 , 最好能加以修补:“借人典籍 , 皆须爱护 , 先有缺坏 , 就为补治 。 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 。 ”(《颜氏家训》)这些言行真可入《借书者的职业伦理手册》 , 人手一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