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专访|诗人谈骁:“我总是迟到,我写下的一切都已逝去”( 三 )


人来自自然 , 也想回到自然中去 。 我想这是人的天性 , 城市里的人如此热衷在自己的办公室和阳台制造微观的自然——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可以理解为怀旧 ,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人呢?只能说是天性的亲近了 。 我倾向于相信 , 自然深藏于每一个人的心底 , 不仅仅是作为风物的自然 , 也包括天性中的自然成分:自然本身意味着一种无装饰的美好 , 意味着人类的过去和童年时代 。 所以 , 人和自然 , 理应是一种相互尊重相互成全的关系 。
澎湃新闻:除了故乡和自然之外 , 日常生活中的亲密关系也是你写作的重要资源 , 你为女儿、父亲写了多首诗 , 平时如何处理现实和语言中的情感连接?
谈骁:2018年底 , 我的女儿出生了 。 当天晚上 , 我在回家取衣物的路上 , 随手写了一首诗《致女儿》:“过去十年 , 一直是你母亲在塑造我/现在 , 轮到你了 。 ”我用了“塑造”一词 , 事后看来 , 毫不夸张 。 亲情的角度自不待言 , 哪怕就是写作的角度 , 我前面说的“童年崇拜” , 在女儿身上 , 我可以再次领受一遍 , 比如我写过一首《早上醒来》 , 那时候女儿才几个月 , 记忆非常短 , 每天早上醒来 , 她就忘了昨天看到的 , 总是好奇地打量四周 , 我说我也跟着女儿的目光 , 把那些事物重新认识了一遍 。
《说时迟》的第二卷叫“人事音书” , 写的几乎都是我的亲人:女儿、父亲、母亲、爷爷、外公 , 还包括我的岳父、我妻子的爷爷奶奶 。 在生活中 , 我和长辈的亲人并没有那么多交流 , 我甚至称得上寡言 ,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 但应该是一个尽职的观察者 。 我在诗里写他们 , 就像一种纸上的交流 。 而我写的诗 , 我的父母、岳父母也都能读懂 , 这保证了交流的有效 。
澎湃新闻:在你的诗歌中 , 我没有看到青年写作者与父辈之间的那种常见的紧张感或疏离感 , 相反一切语言都包裹在平淡而真挚的亲情之中 。 你的父亲甚至还会主动抄写你的诗 , 为你的诗集题字 , 你觉得这算是原生家庭的一种幸运吗?
谈骁:我和父辈少有紧张和疏离 , 原因很多 , 一方面 , 是因为我过早的独立 。 初二开始 , 父母外出打工 , 我在外公家寄读 。 初二初三 , 我的许多事已经开始自己做主 , 一入高中 , 就更自由 , 也更自主 。 自由和自主 , 似乎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 父母对我的生活影响已经很少 , 我后来写母亲时 , 有一句诗“她已经不评论我的生活了 , 只是默默点赞” 。 母亲的这种状态 , 几乎就是父辈和我的关系的缩影:不点评 , 只支持 。 另外一方面 , 我的独立并不表现为叛逆或者反抗 , 童年时的贫穷让我对父母有一种本能的同情和理解 , 也无形中让自己的成长不断地和他们的期待相一致 。 我常和朋友们说我是一个“世俗之人” , 我的生活之路 , 又几乎完全满足了父母对我的期待 。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使然 。
我的朋友圈从来不屏蔽父母和亲人 , 我乐于让他们知道我在做什么 。 了解是理解的前提 。 幸运的是 , 他们不仅理解 , 而且还在以他们的理解去表示支持 , 哪怕这种支持是完全无用、无效的 。 父亲抄我的诗是其中一件 , 我还可以举两个啼笑皆非的例子:我2020年获了一个诗歌奖 , 获奖诗里面有一首写父亲的《春联》 。 评委谢冕老师提到了这首 。 父亲看到了授奖词 , 立刻去公众号下面留言 , 说“我就是谈骁的父亲” 。 在公众号运营者回复他之后 , 他继续去留言 , 就像要和公众号深度聊天一般 。 还有一次 , 一个公众号发了我写父亲的文章:“为了给我写书名 , 父亲把我的诗抄了187遍” 。 父亲把文章的链接发到所有的亲友群里 , 让他们点“在看” , 并且点赞 。 这些事我都看在眼里 , 但绝不干涉 。 父亲在用他的方式表示对我的支持和爱 , 我感受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