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专访|诗人谈骁:“我总是迟到,我写下的一切都已逝去”( 五 )


澎湃新闻:在写作策略上 , 你的诗平铺直叙 , 没有复杂的修辞和炫技 , 对大众读者来说 , 避免了现当代诗晦涩难懂的面向 。 这是你有意为之的美学追求 , 还是自然流露的文本样貌?你如何看待修辞技艺和诗歌语言之间的关系?
谈骁:我的诗走的确实是平实的路子 , 语言和叙述都是 。 这种朴素虽然出于真诚 , 但也是一种陷阱 , 毕竟语言的维度是多元了 , 我们要克服“知识崇拜”的语言 , 是否也要克服“朴素崇拜”的语言呢?究竟何种程度上的语言是一种有最大公约数的公共语言 。 这在人文学科里 , 算是一个永远值得警惕的问题 。
不过 , 对我而言 , 诗是表达我对世界的认识 , 对经验的呈现 , 对生活的理解 。 既然是理解 , 涉及的修辞 , 就是由深及浅的、由晦涩到平易的 。 也就是说 , 我在阐述事物时 , 选择修辞有一个尺度:我要把难以言传的、神秘的、未知的经验 , 尽量用朴素的语言表达出来;而不是从一种神秘到另一种神秘 , 或者相反 , 将日常的生活变得神秘化 。 我青睐的语言 , 永远是一种对物的敞开 , 而非遮蔽 。
许多诗人的修辞 , 确实有追求奇崛的倾向 。 这种奇崛可能是一种刻意的审美追求 , 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们认为的奇崛 , 对于他们来说 , 也许是一种另外的朴素 。 这种写作 , 在一些特定的群体里是有效的 , 因为他们习惯于这种修辞训练;他们秉持的词汇 , 也是他们内部的公共材料 。 只是 , 这种写作天然地拒绝了更大的读者群 , 毕竟 , 不是每一个读者都能游刃有余地找到那些修辞对应的经验 。
我尊重各种形式的诗歌写作 , 语言的容器和经验的容器 , 二者并非泾渭分明 。 只是 , 在审美选择上 , 我更青睐的是朴素 。 我更青睐的修辞是 , 哪怕是有最极端的个人体验 , 也仍然能唤起大众的隐秘的经验 。
澎湃新闻:从诗集后记中 , 我看到你对自己写作的优缺点其实有着清醒的认识 , 同时建立了相当自信的诗学观念:“我愿意这缺陷更大一些:更实在 , 更传统 , 更缓慢——说到底 , 是更忠于经验和感受 , 更‘个人’ 。 ”你从未担心过自己诗歌超越性不够的问题吗?
谈骁:很长一段时间里 , 我苦恼于自己的传统和写实 。 苦恼一方面来自我写作时感受到的困惑 , 另一方面 , 来自身边一些追求“先锋”的朋友的忠告和批评 。 自我的困惑尚可以通过写作来化解 , 朋友们的批评和忠告 , 则不太容易克服 , 他们秉持的“现代优越感” , 可以轻易地把一个老实的经验处理者归于传统的行列 , 并斥其为落后的审美趣味 。 这是耐人寻思的一点 , 现代对传统的忍受力 , 远远低于传统对现代的 。
最近我在读邓安庆的小说 , 有人评价说他就像是一个会计 , 老老实实地整理报销的材料 , 一张张地粘贴发票和表格 。 这个形容对我也适用 。 我也是这样一个老实得近乎笨拙的写作者 。 但见多了各种玄学的、神秘的、姿态的写作 , 我也不觉得这种笨拙有什么不好 。 当我发现自己笨拙的观看逐渐能唤起更多的经验 , 当我发现过去和此刻同时对我展现动人的细节时 , 我对所谓的“进步”“先锋”“前卫”“超越”已经没有执念了 。
【经验|专访|诗人谈骁:“我总是迟到,我写下的一切都已逝去”】《说时迟》的后记里 , 我称我的一些看似“中庸”的写作风格是“缺陷” , 实际上是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 我认识到的缺陷感 , 并非通过与“先锋”的比较得来;而是产生于我对一种更丰富、含混的写作的期待 。 也就是说 , 要克服这种缺陷 , 不是通过风格的转向 , 而是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 怀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 。 只有真正地走到了路的尽头 , 你才知道是柳暗花明还是穷途而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