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七 )


刘敞就是宋代热衷旅行访碑的诸多文士之一 。 1061年 , 他出任永兴军路安抚使 , 其治所长安正是汉唐故都 , 历史古远 , 因此常有古碑残碣出土 。 刘敞对此特别加以留心 , 时时发掘有所获 , 他“悉购而藏之” , 也时常实地踏访碑刻 , 撰成《先秦古器图》 。 他的好友欧阳修 , 同样有读碑的癖好 , “好古嗜学 , 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编残简 , 一切掇拾 , 研稽异同 , 立说于左 , 的的可表证 , 谓之《集古录》 。 ”欧阳修作为历史学者 , 更着眼用古碑中的记载来纠正文字史料的错漏 。 《隋书》中记载郎茂“卒于京师” , 但欧阳修发现的《隋郎茂碑》上却刻着郎茂“从幸江都而卒” , 故而“史氏之谬 , 当以碑为正” 。 他主持编修的《新唐书》中的《孔颖达传》 , 曾因袭前人史书记载 , 将孔颖达的字记作“仲达” , 但他后来访查到唐代的《孔颖达碑》 , 虽“其文摩灭 , 然尚可读” , 从中 , 他不仅发现孔颖达的字不是“仲达” , 而是“冲远” , 更找到了史书中未曾记载过的历史 , 如孔颖达的生卒年月 , 以及他与魏征奉敕共修《隋书》的史实 。 “碑字多残缺 , 惟其名字特完 , 可以正传之谬不疑 。 以‘冲远’为‘仲达’ , 以此知文字转易失其真者 , 何可胜数?”
宋代才女李清照与他的丈夫赵明诚 , 可以说是欧阳修访碑考史的忠实拥趸 。 在他的《金石录》自序中 , 赵明诚坦言自己对金石碑铭的爱好 , 就发端于欧阳修的《集古录》 。 待其成年仕宦后 , 他便“益访求 , 藏蓄凡二十年 , 而后粗备 。 上自三代 , 下讫隋唐五季 , 内自京师达于四方 , 遐邦绝域夷狄所传 , 仓史以来古文奇字 , 大小二篆 , 分隶行草之书 , 钟鼎簠簋尊敦甗盘杅之铭 , 词人墨客诗歌赋颂碑志叙记之文章 , 名卿贤士之功烈行治 。 至于浮屠、老子之说 , 凡古物奇器丰碑巨刻所载 , 与夫残章断画磨灭仅存者 , 略无遗矣” 。
山越|我在中国访古迹,跨山越海只为看到你最古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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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刊本《金石录》书影 。
他的妻子李清照在多年后 , 回忆起当年丈夫在京师太学里当一个穷学生 , 那年他才二十一岁 , 就对金石碑刻有着深深的迷恋 , 每每到当铺里把衣服当掉 , 换得五百余钱 , 到大相国寺前的市场上去购买碑文拓片 , “归相对展玩咀嚼 , 自谓葛天氏之民也” 。 两年后 , 他们又出京到外地做官 , 虽然身处穷遐绝域的荒僻之地 , 仍不辍“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 最终整理出两千卷金石铭文 , 又特意编纂了三十卷《金石录》:
“呜呼!自三代以来 , 圣贤遗迹著于金石者多矣 , 盖其风雨侵蚀与夫樵夫牧童毁伤沦弃之余 , 幸而存者止此耳 。 是金石之固 , 犹不足恃 。 然则所谓二千卷者 , 终归于磨灭 , 而余之是书 , 有时而或传也 。 ”
他猜得一点不错 。 1127年 , 北宋在金人铁蹄下沦亡 , 他与妻子李清照也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 , 昔日精心搜罗的碑铭拓片渐次佚散 , 故居积藏的金石古籍 , 也被金兵烧劫一空 。 唯有三十卷《金石录》流传后世 。 但这一劫火遗存 , 一如李成笔下的《读碑窠石图》一样 , 足以激发起后来者的步追踵继的向往之心 。 五百年后的明末学者赵崡就是《金石录》的忠实读者 , 他自己踏访碑刻的行止 , 宛如一幅活脱脱的《读碑窠石图》:
“深心嗜古 , 博求远购 , 时跨一蹇(即瘸腿的毛驴) , 挂偏提 , 注浓醖 , 童子负锦囊 , 拓工携楮墨从 , 周畿汉甸 , 足迹迨遍 。 每得一碑 , 亲为拭洗 , 椎拓精致 , 内之行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