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勇读史记嫪毐的封地在哪里( 六 )


“纪年”、“正朔” , 就是最重要的政治标志,而在民间传播的书中,以“张楚”纪年 , 无疑说明当时的大众观念中,秦始皇驾崩前的秦朝仍是“天下正统”,而秦始皇驾崩之后 , 已经进入“张楚”为天下正统的新时代,“秦二世”虽名为皇帝,不过是与“张楚”对峙的一国罢了 。
田余庆先生在《说张楚》中还提及:
《史记》立月表记秦末事,不名曰“秦汉之际月表”,而名曰“秦楚之际月表” , 说明司马迁明确地意识到楚在秦末历史中具有独特地位 。
《史记》中的月表系年未用张楚而用楚义帝,是以义帝代表楚;《史记》中的本纪不立陈胜而立项羽,是以项羽代表楚 。与帛书比较 , 《史记》尊楚虽旧,但张楚陈胜的地位却被义帝、项羽取代了 。《史记》以陈胜入世家,比帛书书法降了一等 。
历代史家对《史记》立《陈涉世家》事 , 议论甚多,但都难于说透其中的道理 。因为,若是如司马迁所说尊重亡秦首事,则张楚之功不在项羽之下 , 虽立《陈王本纪》亦无不可;若从陈胜不继世而亡言之,比诸侯立为世家也不合适,入列传就可以了,又何必立世家呢?
田余庆先生认为这是《史记》的瑕疵,“书法于此确有缺陷 , 不惬人意而已” 。
不过,辛德勇教授在《马王堆帛书“张楚”注记与《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之尊汉、尊楚问题》(《出土文献》第六辑,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李学勤编,中西书局,2015年4月出版)一文中指出,《五星占》等帛书干支表中的“张楚”字样,实为当时的作者添加的“注记”,也就是这一年出现重要事件的“注释” , 没有秦二世纪年而由秦始皇纪年代之,也是作者为了便于编年,而非政治立场 , 不存在什么“尊楚”、“尊汉”的初衷,至于司马迁在《史记》中的“矛盾”则不能称其为矛盾 。


尤其是指出《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中的“太史公曰”另有深意: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 , 发於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 , 卒践帝祚,成於汉家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 。自生民以来 , 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
翻译过来就是,太史公个人意见:发难于陈胜;灭秦依赖于项氏,不只是项羽,还包括之前的项梁;最后是“汉家”平定海内 。五年之间 , 号令三嬗,也就是三次“转移”,自古以来,没有受命立朝如此迅速的 。
另见《史记·太史公自序》:
秦既暴虐 , 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 , 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与“八年之间,天下三嬗” , 正是辛德勇教授着重讨论的问题,他指出“三嬗”实为“变化三次”,也就由秦至义帝之楚,义帝之楚至项氏之楚 , 项氏之楚再至刘氏之汉,四家更替三次,是为“三嬗” 。
这个解释,如果仅就《史记·秦楚之际月表》的纪年来看 , 完全正确,也应该符合太史公的初衷,属于其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对纪年的“严谨”编排 。
问题是,司马迁在汉武帝时代的“严谨解释”不等于在西汉初年的“解释” , 尤其是西汉初年本身就对诸多“合法性议题”陷于自相矛盾境地的情况下,比如汉初的“水德”推定,乃至于汉初的服色设定,“水德王”却为“外黑内赤”,旗帜仍旧尚赤 , “赤帝子斩白帝子”的传说,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