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得流油|刘先银逻辑解析《道德经》:“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34)


笔者认为 , 我们也可以承认 , 中国古人对广义上的存在(即普遍存在的万事万物 , 而非技术性意义上、与西方语言中的系词紧密相关的存在)尝有所思 , 在此意义上“存在”等出自西方的形上学概念在某种有限的程度上或许可以运用于中国古代哲学的阐发 。 把海德格尔把“存在”和“本体论区分”读入老子的诗篇这样的事实直接地当作海德格尔完全认同于道家思想的不言之证 , 而不考虑其他的解释可能性 , 这说明这样的学者所追随的仍然是把西方哲学当作哲学标准的旧路 。
在构思于1953-1954年的《关于语言的对话》的开篇 , 海德格尔本人批评了类似的思维取向 , 即把西方概念系统当作解释、判断东亚传统的衡量 。 面对东亚思想在当代语境如何发展的困境 , 他所勉强给出的疗方是跟随他自己的阐释现象学 , 然而 , 在这场虚拟的交谈中 , 他最终不能肯定来自东亚的概念是否能够如愿地嵌入他预先构想的思想框架之中 , 因而他始终不能详论东西方对话问题 , 不能对亚洲思想作出进一步的探究 。 海德格尔对西方传统的存在概念进行了根本性的重新思考 , 因而不能把他对存在的书写简单地等同于传统形上学的存在观 , 然而 , 海德格尔始终强调他的存在之“思”与开启于古希腊的存在观的内在相关性 。我们应当考虑 , 既然海德格尔反对把西方概念应用于东亚思想 , 那么何以他自己的存在之思就可以成为例外?
在《关于语言的对话》中 , 海德格尔不能肯定他依照其阐释现象学所描述的东亚概念是否如其所是地被传达出来 。 他与《道德经》的关系反映出类似的现象 , 他确实在“诗人的独特性”中引用了《道德经》第11章并把它与本体论区分相提并论 , 然而 , 为何他从未能开诚布公地讲述他对亚洲传统的态度 , 讲述他的东西方对话观?为何在其他许多场合 , 他多次表示他不能了解东亚语言和思想[62] 。 他确实在《真理的本质》的一份手稿中引用了“知其白 , 守其黑” ,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 然而 , 同等重要的是 , 他为何在最终发表该文时把这处引文删去 。 在1965年两次引用第15章时 , 他为何不用自己别出心裁、把存在之思嵌入其中的“翻译”?
所有这些迹象表明 , 海德格尔“实际上”引用了《道德经》是问题的一方面 , 而更为重要的问题的另外一方面是这种“引用”的“实质性”意义 。 在认可对关于他的引用具有多种解释可能性的同时 , 我们不得不承认 , 他的征引具有重要的局限性 , 他始终坚持西方哲学传统的中心地位 , 他对亚洲经典的关注局限于为其以存在为核心的思想寻求支持 , 获得恰切的表述 , 他调整了几乎所有他引用的篇章 , 以使其顺当地嵌入预先设计好的运思路向中 。在第47章中 , 海德格尔读入了契合其心意的注重自身居所与传统的思想 , 他对待中国古代经典《道德经》的态度恰好可以概括为:“圣人不远游” 。
本文出自《哲学家》2008卷;修订稿收入《海德格尔论东西方对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2010年)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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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些资料的出处将在以下各节分别说明 。
[2] Chan Wing-tsit, The Way of Lao Tzu (Tao te ching)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63). Angus Charles Graham, Disputers of the Tao: Philosophical arguments in ancient China (Chicago/La Salle, Illinois: Open Court, 1989).
[3] 引自理雅格 James L. Legge, The Chinese Classics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1961).
[4] Richard Wilhelm, Laotse Tao Te King:Das Buch des Alten vom Sinn und Leben (Jena: Eugen Diederichs Verlag, 1911);海德格尔参阅过的其他两部《道德经》译本分别是 Alexander Ular, Die Bahn und der rechte Weg (Leipzig: Insel-Verlag, 1903) , Jan Ulenbrook, Lau Dse, Dau D? Djing: Das Buch vom Rechten Wege und von der Rechten Gesinnung (Bremen: Carl Schünemann Verlag, 1962) 。 乌拉把道译为“路线”(Bahn), 乌伦布鲁克把道译为“道路”(Weg) 。 二十世纪上半叶对道的其他德文译法有“不可捉摸的”(das Unergründliche)及“本质”(das We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