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周旻:从《红星佚史》看周作人早期翻译与林纾的离合( 七 )


《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世论文之失》文如其题地分作三个部分 , 即文章之意义、使命(mission)和作者对近世论文的批评 。 根据周作人日后自述 , 则分为上下两部 , “上部杂抄文学概论的文章 , 凑成一篇 , 下半是根据新说 , 来批评那时新出版的《中国文学史》的 。 ”[62]这里所说的“文学概论” , 已有日本学者考察出很可能指的就是1906年太田善男编写的《文学概论》[63] 。 太田此书多是杂译西方的近世文论 , 挪移了西方文学系统的框架 , 分为两编:上编“文学总论” , 介绍文学的意义与组成质素;下编“文学各论” , 以诗为纯文学 , 与“杂文学”对举 。
《红星佚史》序言所讨论的主要是这篇论文的前两个部分 。 周作人首先亮明民族国家之存在所需倚傍的两大要素 , 一是质体 , 一是精神;然后引出国民精神的问题 , 即“国魂”、“种力” , 认为质体上的亡国并没有民族精神的丧失来得严重 , 是以“质虽亡就 , 神能再造” , 反之则不可 , 并证以古代埃及和希腊的亡国历史 , 说明只要不磨灭文化艺术上的民族性 , 国即非真亡 。 简述完精神之力对民族国家的真正作用后 , 他又将文章作为精神外曜的物质形态之一 , 作了集中讨论:
特文章为物 , 独隔外尘 , 托质至微 , 与心灵直接 , 故其用亦至神 。 言 , 心声也;字 , 心画也 。 自心发之 , 亦以心受之......吾国昔称诗言志 。 (古时纯粹文章 , 殆惟诗歌 , 此外皆悬疑问耳 。 )夫志者 , 心之所希 , 根于至情 , 自然而流露 , 不可或遏 , 人间之天籁也 。 [64]
中间省略的部分是周作人选取英人与德人对文章与国民关系的论述 。 这段文字是围绕着“纯粹文章”这个概念展开的 , “文章”在此指文学 , 构成纯粹文学的元素在于言志、心声、至情、自然 , 最早的源头在先民的创造 , 故中国的纯粹文学起源于诗 。 对于这个概念 , 周作人在较早写作的《文章之力》中也有类似表述:“吾窃以为 , 欲作民气 , 反莫若文章 。 盖文章为物 , 务移人情”[65] 。 他认为 , 当下中国的文学/文章渐渐丧失其纯粹性 , 大多成了“趋时崇实”的应制之作 , 等而下之则“溺于利功” , 在这种大势之下 , 独抒个性的文章愈见凋敝 。 中国文章的趋势与欧西各国“竞言维新”的风气互相作用 , 间接地摧残着国民精神 。 这种看法在当时的文坛 , 背离了大众对以时新文体输入西学新知的普遍看法 。 《红星佚史》序中“说部曼衍自诗”背后所发动的 , 正是这样一种古已有之的文章之道 , 与“复古”形成对比的则是现实文学的虚与伪 。 周作人认为 , 纯粹文章与精神都需要纠偏 , 因此他提出借镜于泰西的“新生之法” 。 而他理想的文学状态可能接近鲁迅《摩罗诗力说》中所言“实利离尽 , 究理弗存”[66] , 在这一点上 , 《红星佚史》序言与《论文章之意义》一文共享了纯粹文章概念 , 即“文章一科 , 后当别为孤宗 , 不为他物所统”[67] 。
在列举泰西各家对“文章意义”的诸多论述后 , 周作人举出三处值得商榷的缺点 , 意在引出美人宏德(Hunter)的说法:“文章者 , 人生思想之形现 , 出自意象、感情、风味(Taste) , 笔为文书 , 脱离学术 , 遍及都凡 , 皆得领解(Intelligible) , 又生兴趣(Interesting)者也 。 ”并对四义——文章必形之楮墨、文章必非学术、文章乃人生思想之形现、文章具神思能感兴有美致——展开了讨论 。 其中第二义“文章者 , 必非学术者也” , 认为“表扬真美”的意义内涵维系的正是“文”这一字的纯粹性 , 细化了《红星佚史》序言中关于学与文部分的论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