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菱|狷者,李泽厚( 三 )


狷者:至真至诚
1992年 , 李泽厚远赴美国小镇教书 , 此后国内对其讨论声减弱 , 舆论场上再起波澜却是因为三年前写给金庸的一篇悼文 。
文中称金庸得知他出国后情况不稳定 , 赠其六千美元 , “这当然是好意 , 但我心想如此巨人 , 出手为何如此小气 , 我既应约登门拜访 , 能以六千元作乞丐对待 , 于是婉言而坚决地谢绝了 。 ”
后来 , 李泽厚在一次采访中解释 , 事情原委为金庸资助一位朋友三万美元 , 没用完 , 退回六千美元 , 于是便想将六千美元赠予他 , 但他认为这更像施舍 , 不想背上人情债 。 “我们二人并未因此有所疏远” , 随后又补上一句 , “当然本来也不亲近” 。
在把写金庸的文章收入纪念集里时 , 朋友曾问他的意见 。 李泽厚说:“一个字不改 。 问了两次 , 我都这样说 。 没什么好改的 。 ”
这在李泽厚的人际交往中并非孤例 , 此前他还在给学生赵士林的书序中直言:“这本书是他瞒着我写的 。 我拒绝看这本书的任何一个字 , 也不对本书负责任 。 ”并称“出版社一定要我写个序 , 正好趁此写这几句说明一下 。 ”
对于自己的不通人情世故 , 李泽厚曾解释为:“我的经历相当简单 , 但生活波折仍然不少 。 尽管已发表不少文章 , 但环境压力颇大 , 非议很多 , 身体上精神上所受的折磨很大 , 这也许是我比较抑郁和孤独的性格一直延续下来的重要原因 。 ”
“但也有一个好处 , 就是学会了使思想尽量不受外来影响 。 我坚守自己的信念 , 沉默而顽强地走自己认为应该走的路 。 要自己掌握人生的价值 , 树立自己内在的人格价值观念 。 毁誉无动于衷 , 荣辱在所不计 。 自己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了 。 ”
而自认性格抑郁、孤独的李泽厚在另一些故事和讲述中 , 又展露出他至真至诚的另一面 。
在即将出版的《人生小纪:与李泽厚的虚拟对话》中 , 李泽厚讲到八十年代初 , 在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 , 与傅伟勋一见如故 , 痛饮畅叙 , 过半夜方休 。 从那以后 , 两人几乎每聚必饮 , 每饮必醉或半醉 。 “伟勋酒量并不大 , 却特别喜欢闹酒 , 尤其人多的时候 。 我就特别喜欢他闹 。 ”
赵士林回忆做学生时 , 没少到李泽厚家蹭饭 , 有时还与他一起出去喝酒 , 喝醉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 , 对李泽厚直呼其名 。 李泽厚则称:“我不在乎这些小节” 。
马群林是近年与李泽厚交往最多的人 , 他曾帮助李泽厚编辑青岛版《人类学历史本体论》 , 十几万的版税 , 李泽厚要赠予他 , 他坚决不要 。 近几年 , 李泽厚已从稿费中送给别人好几万 。 因为“年纪大了 , 这些钱对我已毫无意义 。 ”
对于自己一生的跌宕起伏 , 人言评判 , 李泽厚自认“我一生谈不上中庸之道 , 也不算是进取的狂者 , 最多不过是有所不为的狷者罢了 。 好些人以为我很狂 , 其实错了 。 ”
美的历程无尽头
早年间 , 几乎所有见过李泽厚的来访者都会表示“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 “完全看不出上了年纪” 。 读者杨斌与他第一次通话时 , 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听李先生的声音很年轻啊 , 跟年龄不相称 。 ”逗笑了李泽厚 , 两人就这么熟悉起来 , 成了多年好友 。
好友杜欣欣在《李泽厚隐居在落基山中的日子》中回忆 , 当时74岁的李泽厚开车速度依旧飞快 , “我在平路上开车时 , 李先生总在睡觉 。 一开上山路 , 他就醒了 , 然后要求开车 , 他的理由是担心开车技艺会丧失 。 他请求了几次 , 我磨不过 , 只好让他开 。 不幸的是邻近拉斯维加斯 , 有一段很弯曲的山路 。 他开得很辛苦 , 我们坐得也很辛苦 。 ”